雪花飘舞。
瓦罐汤的香气也在空气中飘扬。
孟九深吸了口气,转头对身侧的林月娘笑道:“真香!怪不得诗人个个要做南昌尉。一个昔为南昌尉,一个明日南昌尉。一个乘向南昌去,一个对坐不语南昌仙。”
林月娘佯装不悦道:“什么南昌尉,我不明白!不许你再背诗了。”
孟九轻笑道:“好,我不背诗了。我都成南昌老腐儒了。”
林月娘奇道:“什么腐乳?辣么?”
孟九哑然失笑,“辣!月姨,我们还是喝汤吧!”
南昌的瓦罐汤很有名,种类也很多:乌鸡枸杞汤、桂圆猪心汤、花生猪心汤、黄豆猪肚汤、淮杞鸡心汤、淮杞猪肝汤、百合老鸭汤、莲子鸡汤……恐怕连喝三个月都不重样。
孟九和林月娘都不太喜爱内脏,于是一个点了莲子鸡汤一个点了乌鸡枸杞汤,各搭一份南昌炒粉,十分饱足。
正用着饭,街前忽然喧哗起来。
孟九朝门口望去,只见不少路人都往一个地方涌去。堂上正用餐的几位客人难掩兴奋地急忙忙起身赶着看热闹去。
店小二诶了一声,喊着:“客官您还没结账呢!”
拔脚就追了出去。
孟九只听得外面声音嘈杂沸沸扬扬,不由得好奇究竟出了何事。
两刻钟后,先前跑出去的客人三三两两地回来了。那店小二意犹未尽摇头晃脑地走在最后。
孟九唤他来添茶水,趁机问道:“小二,外面出什么事了?”
店小二顿时兴致高涨,把那汗巾子往肩上一搭,用力一拍手,做足了架势,才卖关子道:“小娘子,这件事只怕您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哩!”
孟九笑道:“那究竟是怎的?”
店小二嘴里啧啧有声,道:“您猜怎么的?便是我们府里一个姓曹的汉子,瞒着他老婆偷偷摸摸在外面养了个唱的,他老婆……”
林月娘忽的将杯子重重磕在桌面上,沉着脸道:“你胡说什么?什么乌七八糟的话你都敢当着娘子的面说么?下去!”
店小二唬了一跳,自讨了个没脸,哼道:“下去就下去,当是我爱说么?合着不是你们先问的?”
林月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店小二嘟嘟哝哝地掉头走了。
孟九不敢说话,只顾低着头盯着面前的茶杯猛瞧。
林月娘瞪着眼前心虚的小姑娘,严厉道:“日后再不许你胡乱向人打听是非!”
孟九赧然地点头。
事有凑巧,这时进来了两个虬髯大汉,生的都似钟馗殿前的小鬼一般,一个眼睛暴突,一个下颔前倾,一面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面都叉开腿坐下了,拍着桌子粗声粗气地招小二上来点菜。
堂上认识他们的人不少,往日都不怎么敢招惹他们,只今天看过了一场热闹,便有人不显事大道:“王大哥,你妹子埋了没有?”
那金鱼眼的大汉凶巴巴地瞪起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大,喝道:“埋什么?俺哥俩还要把死人抬到曹家去,让姓曹的那个龟孙给俺妹子偿命哩!”
邻桌的一个客人笑道:“方才你们那个打法,曹长根不死也要丢半条命了,还不算完?”
“完个屁!”那地包天的大汉恶狠狠地往地面啐了一口浓痰,骂道:“你他娘的是曹龟孙的什么人?怎么替他说话?”
那位客人见惹怒了这两个煞神,忙赔笑道:“冤有头债有主,王二哥您有仇只管找曹长根报去,和我可没干系。”
王二重重哼了一声,露出一口磕碜的黄牙,骂骂咧咧道:“曹长根那个龟孙龟儿子,在外包/养了个娼/妇,奸/夫淫/妇两个合谋把俺们好生生的一个妹子气死了,俺们找他算账难道不应该么?”
王大哼道:“俺们昨日已经把状纸递上去了,只等着知府大人判曹龟孙一个死字哩!”
众人哪敢有质疑?都干笑着胡乱点头应了。
王家兄弟俩大吃大嚼一番后径自扬长而去。
堂上的客人们齐齐松了口气,这时才敢流露出不满来,都道:“他们王家人既凶又不讲理,曹长根也是前世作孽才娶了他们家的姑娘!”
“正是呢!那王氏长的比她两个哥哥还丑哩!突眼塌鼻阔嘴,脾气又凶,膀大腰粗的,浑似只母老虎,和她睡在一处恐怕夜里都要发梦哩!也怪不得曹长根偷腥。”
“明日升堂,我们大家伙儿都去瞧瞧!看知府大人要不要曹长根偿命!”
“拉倒吧!那王氏是自己吊死的,又不是曹长根把绳子套她脖子上的,人给置办了一口棺材,还操办葬礼事宜,也算尽了夫妻情分了。”
林月娘面沉如水,拉着孟九往楼上去。
大致清楚了事情来龙去脉的孟九在心里为那死去的王氏一大叹。
无论如何,死者长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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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雪下得更大了。
林月娘和孟九都好奇今日审案的结果,因此决定在南昌府逗留一日。她们不愿挤在衙门前观看现场,便打了一把纸伞出门游玩。
豆豉巷、豆芽巷、醋巷……南昌府的巷名很是直白有趣,孟九和林月娘缓步走过每一条街道,旁观街头巷尾商户挂出的一条条布招。
她们在洪记胭脂铺子买了一盒粉英;在芳芳成衣铺买了两身五两银一套的赣绣衣裳;在老南昌糕饼店买了麻枣、油香、兰花片等甜食;在兴川饭店吃了一碗素锦糊羹,一碟白糖糕。
正坐在饭店里稍作休息,忽见一个小贩推着小车从门前过。
饭店老板同他是旧相识,便笑着招呼道:“张二哥,今天生意好么?”
那小贩停住脚,笑道:“今日还没开张呢!我一大早就赶衙门凑热闹去了,这时退了堂才回来,趁着天还没黑赶快来吆喝两句,省得让你嫂子知道我今日偷懒扒我的皮。”
孟九闻说他是从衙门回来的,便招手问道:“那小贩,你车上桶子里装的是什么?”
小贩道:“是麻糍哩!小娘子您是头遭来我们南昌府吧?要不要来一碗尝尝?”
孟九问说多少钱一碗。
小贩忙叉开十根手指,道:“便宜着哩,十文钱一碗。”
孟九遂让他打一碗来。
“得嘞!”小贩高声答应。一只手摇得转盘吱呀吱呀响,另一手拿铲子飞快地在圆孔前刮切,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就滚到了底下的黄豆粉里。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