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悄声出了房间，回身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掩好。
正巧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也在这时开了。
孟九下意识地回头看时，只见是昨夜送消食茶来的那个姐姐。也只十八九岁年纪，穿一件银红色比甲，娇绿百褶裙。梳垂挂髻，戴一副水绿色珠花，前额一圈碎发，愈显得俏丽。
孟九承她昨夜那盏茶的情，转身笑吟吟地同她问好。
这婢女有些惊讶，“你怎么起这么早？”
这时才不过是寅时末。
孟九笑道：“亏得姐姐昨日送的那杯山楂陈皮茶，我昨夜休息得很好，今日早早便醒了，这时要去找小二送水上来。”
这婢女看小姑娘穿一身白绫袄，桃红色裙子，头上整整齐齐地梳着两个小角。面容红润，眼睛清亮，果然是精神奕奕。
婢女微微一笑，转身轻轻合上房门。
房里的一豆烛光消失在门后。
婢女招了招手，示意孟九一起下楼。
孟九奇怪道：“姐姐也要叫水么？我去就好啦！我让小二先给姐姐的房间送水。”
婢女笑而不语，拉过孟九的手，牵着她走下楼梯，往厨房里去。
厨房里这时还没有人，婢女打开灶门，往里填了一把干草，拨了拨火棍儿，凑在灶口轻轻将火星吹旺。
火苗顿时蹿了起来。
婢女柔声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家公子在读书，我们不好在门前说话。我也不是要打水，是下来给我们公子泡茶。”
孟九道：“是山楂陈皮茶么？”
婢女笑道：“是庐山云雾茶。”
又问说：“你知道庐山吗？”
孟九笑道：“横看成岭侧成峰嘛！我知道的，只是不曾去过。”
婢女笑了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挺会背诗。你是哪儿的人？”
孟九道：“浙江人。”
婢女点了点头，道：“我们是贵溪人。你还不知道贵溪吧？”
孟九挺了挺小胸脯，不服气道：“我知道的！”
她过去听父亲说过贵溪出了个很年轻的翰林。
“哟。你知道的还挺多。”婢女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起身去看水滚了没有。
孟九跟在她身后。
婢女转头笑道：“你别跟着我，小心烫着。”
孟九吐了吐舌尖，却没走开，探头看她洗杯泡茶。
滚水冲进茶杯，汤色明亮、茶香四溢。
孟九不禁深深吸了口气，馥郁清香。
婢女笑道：“你喝茶吗？要不要也给你泡一杯？”
孟九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婢女道：“我先把茶送上去，你在这稍等我一会儿。待会儿我帮你把锅里的滚水兑温了，使人送上去。这么冷的天儿，不好用冷水。”
孟九倒不讲究冷热，她自经历过那场大火后，不知怎的竟不甚怕冷。但顾及林月娘，还是点头答应了。
等回到房里，林月娘也已起了，笑着问她怎么去这么久。
孟九笑道：“遇到了隔壁那个姐姐，便多聊了两句。”
林月娘不以为意。
小二送了热水进来，林月娘洗过脸，把头发梳成一个发髻，戴了银丝鬏髻，周围插上一圈小簪。
孟九正在收拾包袱，突然听见敲门的声响，便停了手上的事情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笑吟吟的婢女，她将手里两个油纸包递给孟九，笑道：“我们要走啦！这两包是山楂陈皮茶，送给你的，省得你又吃多了难受。”
孟九羞赧道：“我不要。我也不总这样。”
婢女笑着将油纸包往她怀里一推，道：“我家公子都这样说了，你就收下吧！”
孟九没奈何只好收了，问说：“你们要去哪里？”
婢女笑道：“要去京城，路远着着呢！所以要早点赶路。”
“是啊！”孟九点头附和，笑道：“那祝你们一路顺风。”
婢女含笑告别。
孟九关上门回来，将油纸包放进包袱里。
林月娘正对着镜子擦粉，看着铜镜里小小的孟九，头也不回道：“你怎么不告诉她我们也要去京城？结伴而行岂不互相有个照应？”
孟九笑道：“我怕给人添麻烦。再者，她家是个公子，总不太方便。”
林月娘深以为然，不再提这话，起身捉了孟九过来，也在她脸上搽了些粉英。
两人早点用了一屉小笼包一碗豆腐花，到卯时末才离开客栈。
迎面有一支马队簇拥着一辆马车到达。
身穿湘妃色潞绸对衿袄，下着白挑线裙子的女子由人搀扶着踩着小凳子款款步下马车，低头时发间钗环撞击，声音清脆悦耳。
这女子在马车前站定，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一张白皙脸孔，姿容清丽。两道弯弯秋波眉，一双迷离桃花眼，眼波潋滟，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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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江西落了场头雪，飘飘扬扬。
“片片片片片片片，雪落梅岭形不见。此人莫非杜少陵，然然然然然然然。”
孟九摇头晃脑地吟诵完，伸出一只手接住飘下来的雪花，忍不住笑道：“杜老淘气。”
“什么片片然然？”林月娘好奇地掀起车帘，见了这情形，不禁呀了一声，拉过孟九的手，仔细用巾帕擦干了，嗔道：“你也不怕冻了手。”
孟九笑道：“哪里有那样冷？难道就冻伤了？”
林月娘故意把脸色一沉，道：“总之不许你玩雪。”
又问：“你方才念得是什么？”
孟九笑道：“是杜老的一首诗。他在梅州做官时，有一日外出，路经梅岭时，天上忽然飘下雪花来。给杜老抬轿的一个轿夫触景生情，随口吟道‘片片片片片片片’，哪知轿夫读书不多，半天没有下文，杜老在轿子里听了马上和道‘雪落梅岭形不见’，那轿夫听他和得好，疑心他是当今杜少陵，便问‘此人莫非杜少陵’？，杜老立刻道‘然然然然然然然’，岂不是淘气有趣？”
林月娘道：“果然么！既有趣又直观！这样的诗我也能作一两首哩！”
孟九笑道：“您既这样说，这时非要您作一首出来不可！”
林月娘低头沉思一刻，抬眼笑道：“那你听好了！哒哒哒哒哒哒哒，马蹄声声落雪花。莫非孟家小九娘……”
孟九立刻道：“然然然然然然然。”
两人顿时吃吃地笑作一团。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