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慎想不到这么快就又再见那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好巧不巧，在董妃娘娘的云髻上。想不到董妃竟是闻致远的人，倘若不是她昨日多宝阁一行，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如此，在宫中的处境越发艰难了。孟慎突然有些后悔，昨儿回府就不该再带阿碧丹丹出来，眼下她自保尚且不能，谈何庇护她们呢？“阿碧。”想了想，她招呼阿碧近前来。
自昨日起，娘子对她的态度就有些奇怪，在多宝阁试探的那一句“那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更是令她惴惴不安。阿碧内心忐忑地走上前去。
孟慎注视着她，这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细致周到，可惜秘密太多。孟慎沉吟片刻，直白道：“阿碧，我不知你是谁安排在我身边的，总归你没有害过我。我现在只问你一句，如若出了事情，你可有能力保全自己和丹丹？”
轻飘飘的一句话于阿碧而言重逾千钧，不是没有设想过这一刻，她的秘密被娘子揭穿，却没想到刚刚揭露就已被顺势揭过。好似她的不忠，娘子全不在意，反倒更介意自己和丹丹的安危。
殿里纱幔重重，安静委地。没有风，阿碧却突然觉得冷，像是严冬的一阵风从脊梁骨刮过，令她打了个寒颤。
“能。”阿碧答应，很坚定的，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心里也已经做好了打算。
孟慎看看她，嘴角又牵起一个温和的浅笑，“有劳你，我想吃蜜饯榅桲。”
她正觉得骑墙难下，娘子就这样自然地替她架好了梯子。阿碧也笑，应声是转身去取蜜饯罐子来。
一个老太监佝偻着腰提着一只红木五彩点螺花鸟瑞兽食盒进来，刻意压低的嗓子有些沙哑，“孟娘子，这是御膳房今儿新开发的一道甜食，叫什么酥油泡螺，董妃娘娘吃着觉得好，特意让奴婢往您这送一份。”拈着兰花指的粗糙双手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现出一碟纯白色螺蛳样的点心。
“谢娘娘的恩典。”孟慎睇了眼食盒，目光又落回他身上，笑问道：“公公过去在哪里当值？怎么我进宫许多日竟从未见过你？”
老太监轻咳一声，脊背躬得更弯，好似被狂风吹折的老树，脑袋也深埋在胸前，声音瓮瓮的，“回娘子话，奴婢原来就在这长乐宫里当差，因前儿病了一阵子，不敢在贵人面前走动，是以娘子未曾见过奴婢。”
“哦？”孟慎秀眉一扬，“生的什么病？如今可大好了么？”
老太监道：“多谢娘子垂问，不过是夏日天热上火，有些咳嗽。如今快好全了，只是偶尔咳两声。”
阿碧捧着蜜饯罐子回来，听了一耳朵，便笑道：“若是肺热，公公可以试试拿蜂蜜蒸白梨，滋润。”她背对着老太监，俯低身子将瓷罐捧到孟慎身前，“娘子。”
老太监的衣袖一动，孟慎的心登时悬了起来，急忙道：“阿碧。”
阿碧微感诧异，不解道：“娘子？”
孟慎接过蜜饯罐子，微微笑道：“一个上午都没见到丹丹了，也不知道她这时候又在哪里躲闲，你去找她来。她平日最喜欢甜食，今日董妃娘娘赏下一碟酥油泡螺，你让她回来看着解解馋。”
阿碧忍不住噗嗤一笑，“是，我这就去。”行过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待到她身影远去，孟慎才将蜜饯罐子放回到桌上，盯着老太监袖着双手道：“唱戏的抹两鬓，装样子。大人受累了，还请放松些说话罢！”
“老太监”身体僵了僵，是没想到被她一句话拆穿，索性也不再假装，慢慢将弯曲得有些酸痛的脊背挺直，抖擞了两下肩膀，才道：“娘子早就看出来了？”不再刻意压低的嗓音粗噶浑厚。
孟慎很配合地将轮椅向后退了一步，给他更多的施展空间，含笑颔首道：“大人的伪装不够精细，露出的破绽颇多。大人若想听取建议下次改进，我倒不介意细数一二，只是眼下时机不适宜，我侍女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我们应当早点离开，也算成全了我故意支开她的一片苦心。”
“老太监”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嘲讽道：“娘子知道我是何人？要带你往何处去？”
孟慎不以为意，“大人既然来了，自然势在必得。我问的越多，情形于我越不利。请罢！”
她思路清晰，不卑不亢，“老太监”多少有些意外，沉默几息，朝她俯身道：“得罪了。”他轻轻松松提起她的腰。
孟慎被他一把掼在肩上，觉得自己好似一只麻袋，不禁无奈一笑。
“老太监”办案无数，还有没有见过哪个人被劫持了还这样悠哉的，不由得趣味道：“娘子笑甚？”
孟慎只道：“我以为大人起码会蒙住我的眼睛，以免被我认出周围环境，日后生出诸多麻烦。”
“日后？”“老太监”感觉她这话有些天真，于是连最后一点客气都欠奉，哂笑道：“你最好有命看到明日的太阳。”
他硬邦邦的肩抵着她的胃，孟慎强忍着不适，轻笑一声，“谢大人吉言。不过方不方便换个姿势，我早膳用得不少，不想全招待在大人的衣裳上。”
“老太监”显然没有长怜香惜玉这根神经，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颠着她大步离去。
孟慎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同时转过眼留意周边。他很谨慎，偶尔听到前方响起脚步声，立刻就带着她闪身躲进角落，一路小心躲避，竟真没被人撞上。出了长乐宫，他七拐八拐，孟慎能看见的只有大片大片朱红的宫墙，片刻以后，她彻底辨不清方向，本来她也不熟悉宫里的地形，干脆阖上眼睛。
她尽力忽视胃部的不适，纵使他不怕她呕吐在他背上，她也怕自己的脸颊和呕吐物亲切会面，便只好咬紧牙关，舌尖抵住上颚，忍耐着。直到耳边传来市井喧闹声，她才猛地睁开眼睛。
竟然出宫了。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