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慎觉得事情很是不妙，先是四哥，再是八姐，她恋慕徐清秋的心事接连被人看穿。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她也把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再这样下去，孟慎毫不怀疑以徐清秋的明察秋毫，迟早有一条要察觉她的心事，到时候她哪里还有颜面再见他？
孟慎心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干脆这几日闭门不出。程氏乐得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养伤，自然大力支持，每日教厨房送来汤汤水水。孟慎一连喝了几日，揽镜自照时只觉脸颊圆润了不少，再伸手一探腰间软绵绵的肉，更加觉得惆怅。
“静慧大师到了罢？”孟慎将铜镜一推，懒洋洋地问走进来的丹丹道。
丹丹道：“四公子才遣了小厮来，说静慧大师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四公子那里，少顷便会过来。”
孟慎颔首，感叹道：“已经十六了啊！不知道四叔的军马已经走到哪里了？”心念一动，想到皇帝答允了彻查阿碧的死，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孟慎精神一振，招呼丹丹过来替她研磨。
丹丹不解道：“娘子要送信与谁？”
孟慎挽起袖子，漫不经心道：“我是要讨债，以免时间久了，他们只当我是不在意，愈发敷衍我。”说着，将毛笔润湿，在信封上肆意挥毫。
丹丹凑过来一看，只见上面隶书几个字“敬呈董妃娘娘”，心里一惊，忙将视线收回来，不敢再看。
孟慎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最后一笔落下，自顾审视了一番措辞。其上先是问候了圣上娘娘们的贵体安康，接着重点提及“不知阿碧一案可有进展？余在家里日夜挂心，寝食难安，祈盼宫里早日传来好消息”。
孟慎颇为满意，将信封用蜡封好，着丹丹送去四公子处，“请四哥帮我送去。”
丹丹应是，揣着信往孟宣院子里来。
孟宣正与静慧大师说话，听到小厮禀报，便教传丹丹进来。
丹丹恭敬地呈上信封，一字不落地将孟慎的话复述了一遍。
孟宣接过来，看见信封上的字时心里便是一沉，只道：“我知道了。”挥手让丹丹回去。
静慧大师踱过来，朝他手上瞥了一眼，已然会意，自顾自去摘烛台上的纱罩。
孟宣眉头一皱，问道：“你这是何意？”
静慧大师双手合十一礼，道：“公子心里犹豫不决，贫僧便斗胆为公子拿个主意。”
孟宣挑眉，将信封用镇纸压住，保护的意味明显，“哦？”
静慧大师道：“九娘子和董妃娘娘有甚交情？想来这一封信的目的是为了督促圣上尽快查办阿碧一案。阿碧死在兰若姑姑手上，真要被圣上查出来，有事的岂止是姑姑一个？公子聪慧，其中厉害不必贫僧说明。究竟是皇后，还是孟家，公子心里难以取舍，既如此，不如将这封信烧毁，一切心事随烟风去，岂不很好？”
孟宣摇头，“你烧了这封信，难道就没有下一封？没有信，难道事情也就不存在了吗？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而已。我从前已经和你说过，我与孟家风雨同舟，谈何取舍？若这点事都叫我犹豫不决，我何谈治理天下？皇后为我生母，她做错了事情，我愿意认。岂不闻，悔悟是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
静慧大师默然半晌，叹息道：“是贫僧终日自困于山门，心胸狭隘了。”
孟宣问道：“你每日待在白塔寺诵经礼佛，修的是什么？”
静慧大师昂然道：“修的自然是佛。”
孟宣轻嗤，“你一定不曾听过一个故事。一人至深山寺庙找禅师问道，禅师问他来意，他言修佛，禅师答‘佛没坏，不用修先修自己’。大和尚，你如今悟了么？”
静慧大师目光沉沉，这次换他来问：“公子这是何意？”
孟宣淡淡道：“我知你费尽心思为我争取皇位，他日成事，你居功至伟，你心里也以国师自居。然则，你做事不能坦坦荡荡，喜好钻营人心，如此岂能辅弼君王？人说，断发修真，你虽然剃了头发，点了戒疤，但你不真。你自视甚高，但何异于众人之汲汲营营？”
静慧大师明白了，这是敲打，过去他以为四公子年轻，不通世事，所以相处时总好为人师，多番教导。今日才知对方不是乳燕，而是雄鹰，早已跃跃欲试搏击长空。是他自傲了。
静慧大师垂头，敬施一礼，“贫僧悟了，日后先修自己。”
孟宣凝视着他，“苦口良药，有些话不太好听，但却很有用，你莫要埋怨。”
静慧大师一笑：“岂敢。”
孟宣颔首，接着道：“你须知，为我一家鞠躬尽瘁，也不过忠仆而已，为天下千万家谋福祉，才是忠臣。”
静慧大师这次是真正的心悦诚服，欣慰道：“公子越来越有尧舜禹的气概了。”
孟宣不欲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摆一摆手，示意他去给孟慎看伤。
静慧大师到了孟慎这里，例行问她近来有什么感觉。
从前每当他这样问，孟慎都只是摇一摇头，她双腿残疾，如同两条死肉，哪里还有什么感觉？
然则这一次，孟慎含笑告诉他道：“我前几日双膝撞到墙壁，感到痛。”
程氏别过头，偷偷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曾经她的慎儿也是个会因为疼而哭得笑脸皱巴巴的娇娇儿，如今却是为能感觉到痛而欣喜。
这情况在静慧大师意料之中，他点头道：“九娘子恢复得倒很快，如此，贫僧就稍微改动一下从前的治疗方案。即日起，治疗为辅，锻炼为主。九娘子可每日练习在这院子里走上一个时辰。”
程氏蹙眉道：“又不是三岁小儿，怎的还要练习走路？”
静慧大师道：“九娘子如今双腿残疾，腿上的力气比三岁小儿也不如，想要走路也是不容易的，但是不走，双腿缺乏锻炼，虽然平日有按摩缓解，但还是不可避免萎缩。因此，只有多走，才能好得更快。”
孟慎点头应是，随即握了握母亲的手，示意她放心。
静慧大师又道：“先同九娘子提个醒，复健的过程殊为不易，九娘子须得忍耐些。”
孟慎轻轻舒出一口气，笑道：“好，我自问没有什么能力，倒好在还比较擅长忍耐。”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