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听得云里雾里的胡元开弱弱问道：“这个曹彪是？”
“便是后来突然被杀的那位百夫长。”孟九解释道。
胡元开疑惑道：“那这个曹彪为什么要杀那位柳、柳义士啊？”
孟九把眼瞧着袁征，问道：“袁什长，你来说么？”
袁征迟疑几息，缓缓点头。
“我原本还想不到这其中的缘故，直到方才小娘子说明齐环和曹彪的关系，我才恍然大悟。”他斟酌道：“我们杀了英茂以后，齐环承诺给我们三个请功，要我们稍安勿躁。可几天后兵伍里却大肆宣传杀死英茂的人是齐环，我才知道齐环原来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事已至此，我三人重伤未愈不能与其敌对，只好忍气吞声。但齐环却不肯善罢甘休，他恐怕我们终有一天说出真相，所以非杀我们灭口不可。阿远其时伤势最重，最容易得手，是以成为了曹彪的第一个目标。若不是我和大坤正巧撞见他行凶，只怕我们最后也难逃一死。”
脑筋没有袁征转得快的鲍坤怔愣地看着他，又缓缓转向轻轻颔首的孟九。
“齐环那狗东西要杀人灭口？”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突然情绪激动地将身上短袄扯开，露出右肩上丑陋狰狞的疤痕，“操他老子娘的！老子为了杀英茂落了这一脸一身的伤，他个狗东西躲在最后面捡现成的军功还不满足？还想要老子的命？老子操他娘的！”
孟九垂下眼，非礼勿视。
“大坤！”袁征低声喝道：“船上有女人，你不要撒疯，快把衣服穿上！”
鲍坤重重哼了一声，倒不敢不听从他的话，怏怏不乐地穿好短袄。
孟九淡淡道：“齐环死的并不轻松，在宣武门上整整吊了七天才断气，那时候他肚子里的五脏已被乌鸦吃空了。你们这口恶气也算是出了。”
她面不改色地告诉齐环的死状，语气平淡得仿佛这只是一桩芝麻粒大的小事。但众人听来心里都有些犯怵。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孟九转向鲍坤，蹙眉问道：“你何以非杀当官的不可？”
鲍坤一怔，旋即咧嘴笑了笑，“小娘子，你料事如神，我们的事你就像亲眼目睹一般说得分毫不差，真是神了！我服你！但总算还有一件事情你不知道。”
孟九扬眉不语。
鲍坤故作得意地哈哈一笑，笑容却很苦涩，“有一件事，你先前说错了。我原来啊，是有一个小妹子的。她要还活着，如今也有二十岁了。她要还活着，阿远也活着，他俩早在一块儿了，我估摸着这时候孩子都能够开口喊我舅舅了。”
要还活着的意思就是已经死了。
似乎是答非所问。但孟九没有追问下去，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他们现在也在一块儿了。”
鲍坤喉头一哽，笑道：“说的是啊！”
船在湖边靠岸了，客人们各自收拾包袱下船，应胡元开的邀请，一起押袁征三人到衙门作证。徐清秋三人借口赶路婉拒了，胡元开少不得握住徐清秋的手再三感谢，又从绑在腰间的褡裢里取出五两银子谢他，徐清秋不肯收，推拒几回，胡元开也就作罢将银子收了回去，又说道：“在下的铺子就在钱塘门旁边，徐相公要有机会再到杭州府可一定派人来知会一声，在下做东，请徐相公到奎元馆吃面！”
徐清秋笑道：“届时一定前去叨扰。”
“诶！一定一定！”胡元开叠声附和，又向孟九作了一个揖，说道：“届时小娘子也请务必赏光啊！在下令拙荆作陪，带小娘子逛逛周围的名胜。”
孟九含笑点头。
袁征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迟疑观望。胡元开望见了，恐怕他有什么话不好当着自己的面说，便向徐清秋道：“那位袁壮士眼巴巴地等了有一会儿了，想来还有话要同相公说，在下就先过去了。”
徐清秋颔首，拱手道：“胡兄保重。”
“诶诶！徐相公也保重。”胡元开道，又向孟九和宋琼枝拱一拱手。
“胡老板。”孟九柔声道：“袁征和鲍坤两个人，还要有劳你多费心。”
胡元开忙点头道：“在下晓得的。他二位原本都是英雄义士，在下也是由衷敬佩他们的。虽说先前有些不愉快，但总算没有真出什么事情，在下会在知县老爷面前替他们说情的。”
“如此，有劳了。”孟九屈膝福礼。
看到胡元开走回人群，袁征暗下决心走上前去。
“徐相公。”袁征抱拳道：“我想了想，还是要替大坤解释一番。他先前的举动并非针对徐相公，只是他这个人听不得当官的三个字，一听到就要魔怔！还请徐相公大人雅量不要怪罪他。”
徐清秋温声道：“不要紧的。”
站在他身后的宋琼枝却轻哼一声，嘀咕道：“什么怪病！喊打喊杀的真是吓死人了！”
袁征面上便有些难堪，结结巴巴道：“大坤会变成这样其实、其实、唉！”
孟九轻轻地在宋琼枝的手心捏了一下，柔声问袁征道：“鲍坤会这样是因为他妹子，对不对？”
“娘子真是聪慧。”袁征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坤的妹子晓月四年前被知县老爷抢去了，抬出来的时候人都凉了，是吊死的。大坤和阿远当时就疯了，提着菜刀就冲到衙门去了，没把狗官砍死，倒被乱棍打出来了。他们前脚刚走，狗官后脚就让地痞放火烧了大坤家的房子，大坤那时在山上给晓月挖坟，家里头只有老太太在，老太太八十了腿脚不好，没逃出来。”
孟九抿紧了唇。
袁征又道：“我们三个为什么拼了命也要争那份头功？为的就是能早日出人头地找狗官报仇！谁知因此把阿远的命都赔上了！可见我们都没有发达的命，晓月和老太太的仇，我们这辈子是没机会报了！”
“不。”孟九说道：“这两年来，你们一直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之所以平安无事，是因为圣上有意饶恕你们的性命。圣上下旨判决齐环枭令时曾说‘齐环所犯之事，若不严惩，会寒了天下士兵的心！’，孟将军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很为你们三个惋惜。你们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
袁征耳边嗡了一下，随即有些茫然，自己和大坤这两年一直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他竟一点儿都没察觉。想到自己两年来勾结周聪做的那些不法之事，不由得冷汗涔涔。他苦笑道：“小娘子，我们还能活命么？”
“能的！”孟九笃定道：“胡老板会为你们说情，求知县老爷轻判的。你们在牢里关几年，出来以后，你们照样当兵去！”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