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渊作揖道:“请教老乡,这家人何处去了?可知几时回来?”
邻居摇头道:“陈老太和两个孩子前日乘马车到南昌去了,几时回来可说不好,至少也要个一年半载罢。”
他家那个胖儿子高声喊道:“臭丫头坐马车找她那跛子爹去啦,以后都不回来啦!”他女人神情大为尴尬,揪着儿子的耳朵呵斥道:“你混说什么!”那胖儿子偏着头哎呦道:“我没胡说,这些不都是您跟我说的么?还说她祖母走之前送了我们家一窝小鸭子。”他女人更觉脸上挂不住,气冲冲地揪着儿子家去了。
邻居臊红了脸,嚅嗫道:“见、见笑了。”
张文渊含笑轻轻摇头,又问说周家还有什么人在。
邻居道:“还有周大夫妇,他夫妻俩一向在王大户家做工,不常回家住。”
韩三公子拿出画像,问说:“老乡认一认,可曾见过这女孩子?”
邻居道:“怎么没见过?前日正是她接陈老太去了。”
张文渊二人喜不自胜,谢过邻居回到当铺,即令伙计去寻周大夫妇来。这伙计到了王大户门前,正问说“有没有姓周的夫妻两个在这里做工”,恰巧周大郎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听说后心道:姓周的夫妻两个不正是我和阿云?因此表明身份,问来人是哪个。
伙计笑道:“我在盛昌当铺里打杂,鲜少在人前走动,所以周大哥不识得我。”周大郎暗忖道:素无来往,今日却一径来寻我,定是有事。当下不再多说,只把头一点拔脚就走。伙计忙拦下他道:“我们少东家有件事想请教您,还望您随我去一趟。”
周大郎瞥了他一眼,摆摆脚道:“有劳你回去告诉一声,一个瘸子,不太方便。”说完径自进去了。
伙计回来禀报,韩三公子恼道:“什么粗鄙人家,也敢这般拿大!”
张文渊道:“确是我们冒撞了,原不知道他腿脚不便。”遂吩咐路掌柜备下贽仪,到王家拜访。
周大郎正与何氏述说方才之事,忽听见说主人家传召,倍感诧异。何氏宽慰丈夫道:“我原本也想着这两日里请辞,如今正好借机说了。”夫妻俩出来问说老爷在哪里,来传话的人说正在厅上会客。周大郎道:“既如此,我们稍后过去吧!”来人道:“老爷让你们即刻去。”夫妻俩只好满腹狐疑地去了。
到了厅上,只见下首坐着两个锦衣绣袄的年轻公子,都是一表人才,看着却眼生。
王大户笑道:“周大到啦!”周大郎夫妇给主人家行了礼。
一个年轻公子起身作揖道:“小可是盛昌当铺的少东家,方才伙计多有得罪,还望周大哥海涵。”
周大郎慌忙见礼,因问道何故亲临。
韩三公子抖开画像,问道:“你父妻二人可知画上这女孩子?”
“这……”周大郎犹豫地望了妻子一眼。
张文渊忙道:“周大嫂若是知情,还请不吝告知。”
何氏道:“二位公子打听这女孩子做什么?”
张文渊道:“实不相瞒,这女孩子与我朋友走失的妹妹有些肖似,只不敢冒认,所以设法求证。”
王大户也道:“周何氏,你便同二位公子实说了吧!倘若真是韩公子的妹妹,早叫他们一家团聚岂不好?”
何氏从前听陈老夫人说过孟九失忆的事情,闻言只道果真是孟九的亲人来寻,心里也为孟九欢喜,因此将自己所知的一一告诉。
张文渊听说孟慎过去被恶丐胁迫行骗,心里大为不忍,抬眼看韩三公子,只见其忿然作色。
韩三公子咬牙道:“你可见那女孩左边眉角上有一道伤疤?”
何氏仔细想了想,道:“是有一道疤,想是旧年的伤口,而今淡得几乎看不出了。”
张文渊耸然动容,忙问:“听说她和令慈到南昌去了,不知具体在哪里?我们好去寻她。”
何氏道:“我小叔如今在任南昌知府,特来接我母亲过去奉养,小九她也在那里。”
张文渊奇道:“小九?她不叫孟慎么?”
何氏道:“方才不是说她失忆了么?我母亲问她,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忘了,只记得自己姓孟在家行九,所以我们都唤她作小九。”
孟九,孟慎。张文渊和韩三公子对视一眼,心里都道奇怪,分明是他们要找的婉儿,却又好像不是。
再说孟九一行人到了南昌府,早有人将消息回报给周初明。及到周府,周初明早带着黄氏、林月娘在门口迎接。
孟九扶陈老夫人走下马车,周初明深深一揖,唤道:“母亲。”
陈老夫人老泪纵横,喊着“我儿”,走上去将他扶起,周慧慧早扑到林月娘怀里去了。芳姐儿怯生生地站在马车前,孟九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黄氏在旁暗自打量,只见陈老夫人头戴巾帼,身穿黛蓝色圆领袄,牙色褶裙,虽然年迈却是精神矍铄。这时和林月娘一起上来见过婆婆,陈老夫人看见黄氏很吃了一惊,只见这妇人家常绾着随云髻,珠钗叠翠,身上穿着珍珠粉色袄裙,下着象牙白色六幅湘裙,皓齿蛾眉典则俊雅。因向林月娘道:“这是?”
林月娘扶住她的手道:“母亲,我们进去再说罢!”
及到厅上,黄氏正式给陈老夫人敬茶。陈老夫人云里雾里,但看周初明和林月娘的神情多少猜着了一些,心里着恼,只不好当场发作出来,勉强忍受了这杯茶。
黄氏温声细语道:“母亲的住处,我和姐姐早收拾出来了,母亲看是先用午还是先看住处?”
陈老夫人淡淡道:“孩子们都饿了,先吃饭罢!”
黄氏笑着答应,令人开席。菜肴一道道捧进来,鱼翅燕窝山珍海味,陈老夫人有些还认不得。陈老夫人在上首坐了,周初明和黄氏一同坐,两个孩子坐在老夫人右手边。林月娘站着给老夫人布菜,黄氏见了忙也站起来。
陈老夫人眼都不抬一下,只道:“用不着你,你坐下罢!”
黄氏面色尴尬地坐回去了。
陈老夫人问林月娘道:“小九到哪里去了?”
林月娘道:“她如今不好与我们在一起吃饭,于理不合。”
陈老夫人面露不悦,一顿饭吃得甚是无味。
吃过饭,黄氏道:“我服侍母亲在府里逛逛。”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