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慎轻轻捏了捏袖子，里面藏有她多年以来的积蓄，微微笑道：“我倒确实有一些浅见，且说与厉掌柜听一听，究竟做不做得，还要请厉掌柜分辩。”
“厉掌柜的爱好是设计首饰，既如此，其实不是非要自己出面不可，你大可从现在的伙计里提拔一个上来做事，日常你自己退居幕后，只要每晚来铺子里算一算账即可。如此你设计首饰的时间还更加宽裕。”
厉掌柜道：“这我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里的伙计惫懒，不太肯用心，连发饰的材质都说不清楚，怎堪托付？我实在不能放心。”
孟慎皱眉道：“如此欺主的蠢物，厉掌柜何不趁早打发了去？你这里开的是首饰铺子，又不是善堂，哪里有花银子白养闲人的道理？”
厉掌柜赧然道：“肯来首饰铺子打工的男子本就不多。”话语间很有些郁郁——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本就低下，何况他经营的还是女人的首饰铺子？大多男子宁愿面朝黄土背朝天风吹日晒地在田间辛苦劳作，也不愿意站在铺子里说几句好话就轻轻松松赚到银钱。
孟慎眉头紧紧攒起，真要说起来，男人们轻视首饰铺子，其实也是因为轻视女人。这世道的陋见，以她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扭转。
孟慎想了想，道：“其实铺子里并非一定要男人帮工，招些女子进来反而更好。女人家心细，且更有审美。整日里梳着漂亮的发髻，再饰以你铺子里精致的首饰，就是鲜活的招牌。届时不必要费力招呼，也能客似云来。”
厉掌柜一愣，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如今世道，除了风尘女子，哪个良家妇女会抛头露面？
“这，这恐怕不太好罢？”厉掌柜讷讷道：“除非是小铺子，夫妻一起打理，否则还没有女人做生意的先例，再者说，人要从哪里去招？”
孟慎正色，认真道：“从前没有过先例，难道就做不得么？厉掌柜设计首饰的时候，也要眼看着别人家的饰品才能画出花样来？”
“当然不是。”事关自己设计的首饰，厉掌柜立刻就出言反驳。
孟慎轻哼一声，“这不就是了？没有先例，你就首开先河。再说要从哪里招人。可以从人牙子手上买，可以去城外农户家里挑，甚至还可以请几个过气的青楼女子过来。”
若说九娘子先前提议由女子代替男子站店做生意已经是前所未有，那如今她说要请青楼女子来上工就更加是骇人听闻了。
厉掌柜骇然道：“这如何能行？”真要和青楼女子扯上关系，只怕他这辈子都别想踏进孟府的门槛了。九娘子究竟是为他出谋划策，还是根本就是想棒打鸳鸯？
孟慎不知道他心中的猜疑，反问道：“如何不行？青楼花娘并不只是以色侍人，她们之中有才情的不少，只是韶华易逝，渐渐就无人问津，她们心里想来也是不甘愿的。如今厉掌柜肯请她们出来工作，她们不必卖笑，就能挣到银子，何乐而不为？再者，她们精于打扮，往铺子里一站，不知道增色多少。”
厉掌柜咋舌，心说她们是何乐而不为，自己就要惶惶终日了，“九娘子菩萨心肠，对这些风尘女子都肯施以援手，厉某佩服。只是厉某鄙陋之人，不能扫除偏见，怕是要拂了九娘子的好心了。”
孟慎知道这件事说来任谁也无法轻易接受，只好道：“厉掌柜可以考虑一下，若是觉得无法和女子共事，那么我愿意出银子入股，一同经营多宝阁。”
厉掌柜眨了眨眼，好似没有听懂，“九娘子这是何意？”
孟慎吐出一口气，已经转变了原来的想法，“你难道不是怕和女子们共事落人话柄么？我自愿接下这一盆脏水。日后多宝阁有两位东家，你只管负责设计，我负责店铺经营。若有人指责多宝阁聘请青楼女子做事，你就只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厉掌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红着脸道：“厉某岂是这般无耻之人？坐享利益，却将责任都推给九娘子承担？”
孟慎道：“我知厉掌柜为人光明磊落，因此才固执不肯采纳我的建议，只是为人当如山，稳重自持不假，也当如水，才能变通豁达。我今日言尽于此，还请厉掌柜三思。”
说完，便推着轮椅要走。敬亭也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接过她的轮椅椅背。
“九娘子真是胆大妄为。”敬亭低声笑道。竟然能够摈除对青楼女子的偏见，让她们依靠自身优势而不是依靠男人还赚取钱财。这主意不可谓不大胆。
孟慎吐了吐舌头，道：“四哥当知我有过一段特别的经历，因我看过底下生活的人，现在再看世人都觉有苦衷，不免要心软些。”
敬亭颔首，想了想道：“你要是真想做这件事，不必倚靠厉掌柜的多宝阁，我们回去同二老爷四公子商量一下，自己在这城中开一件首饰铺子岂不更好？反正你日常也闲来无事，画些花样打发时间也不错。”
孟慎点头道：“也不是不行。”她此番计划其实是为了帮助厉掌柜从多宝阁的脂粉堆里脱身，但若他不肯领情，她也没办法。仔细想想四哥的建议其实很不错，不由得起了兴致道：“那不仅可以开首饰铺子，还能开成衣铺，糕点铺。”
敬亭笑道：“你胃口倒不小。”
两人说话间便出了门，敬亭自去赶马车过来，孟慎便就在铺子前稍等。
“九娘子请等一等！”人未到声先至，厉掌柜从铺子里追了出来。
孟慎奇道：“厉掌柜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厉掌柜赧颜道：“是厉某见识短浅，心胸狭窄，不如九娘子胸襟宽广，眼界开阔，九娘子愿意帮助厉某，厉某感激不尽。九娘子若还愿意，我们大可约定一个时间立一份契书。”
敬亭牵着马车走过来，闻言正想说先回去同二老爷四公子他们商议后再答应此事，不料孟慎答应得飞快。
“正好我今日带了银钱来，现下便可以立契书，这样罢，有劳厉掌柜请几个人来公证。”
厉掌柜想不到她连银钱也准备好了，不由一惊，心说九娘子难道早就打定主意要入股他的铺子？当下惊疑不定地去请了周边几家铺子的掌柜过来公证。
契书一式两份，说明孟慎多少银钱入股，日后如何分红等细节。
敬亭料不到孟慎如此雷厉风行，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拂了她的面子，只好捧着契书再三研读，确定其中没有让孟慎吃亏的条款才让两人签字画押。
孟慎当着众人的面爽快地掏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
敬亭的心跟着一颤。
事毕，厉掌柜朝几位公证的掌柜拱手道谢，说明改日再设宴款待。
几位掌柜相让着各自去了。
厉掌柜又同孟慎道：“这契书一立，九娘子就是这多宝阁第二位话事人了，厉某可就就此丢开手，从此只在幕后潜心设计，堂前的经营全仰仗九娘子了。”
孟慎失笑，“厉掌柜倒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总要留一些时间给我布置。”
厉掌柜连声道：“自然自然。”
两人议定之后一些分工事宜，便就散了。
敬亭驾车送孟慎回府，路上忍不住道：“你连银票都带在身上，是吃准了他会答应？”
孟慎靠着车壁，笑道：“倒不是，我原本是想借他银子，让他新开一间书铺，或是什么其他铺子都好，只要别总在多宝阁里待着。是他自己说铺子里的伙计不办事，我才想兴起了入股的念头，以后可有事忙碌了。”
敬亭笑她对一个陌生人都这般用心良苦，却对自家几个哥哥都不如何上心。
孟慎鼓鼓嘴，很有些不服，囔道：“我平日教小厨房送去的点心都白费了。”
敬亭哼笑，眉眼弯弯。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