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折腾下来,孟宣的衣襟濡湿了一大片,孟尚书两只袖子更是湿漉漉的,好在功夫没有白费,孟将军很快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回来了?”孟将军怔怔地盯着头顶的帐子,缓缓转向旁边的孟尚书,终于咧嘴笑了笑,“大哥。”
孟尚书沉着脸点点头,“你喝醉了,让姚存志给送回来的。”
“我喝醉了?”孟将军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只好摇头道:“我不记得了。”说着话,已经瞧见一旁的孟宣胸前湿了一大片,再看兄长,两只衣袖还往下淌着水,再摸一把自己湿淋淋的领口,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孟将军下意识瞥了一眼鱼池,怀疑道:“醉得这么沉?”
孟尚书冷哼一声,在孟宣抬来的圈椅上落座,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小心些么?”
孟将军眉头紧锁,说道:“是不敢大意,我担心房间里的熏香有问题,进去后就教撤了,酒菜他也一样吃喝,没道理啊!”
孟尚书皱着眉头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孟将军想了想,摇头道:“没说别的,只是试探我对闻阁老的态度,这也不是头一遭了,上回他不也问过你?”
孟尚书闻言立刻指出道:“就是这样才可疑,他为何屡次试探你我?不怕引起怀疑么?或许他今夜另有目的,你难道没有察觉一点异常?”
孟将军深以为然,苦苦思索,却着实想不到姚存志有什么可疑之处。
孟宣见二人都愁眉不展,遂轻声说道:“四叔后来醉了或许不知道,不若问问韩大哥?”
孟尚书颔首答应,孟宣即走出来吩咐守在门外的敬亭速去请韩勇过来。
韩勇今夜原是被安排在厢房歇宿,但这个陕西兵汉坚决要去倒座房和下人们挤硬板床,以他的原话说:“俺们当兵的睡不了那么软的床,苶得很!”
虽然距离不近,但敬亭行动迅速,一盏茶的功夫就带着人回来了。
孟尚书让韩勇把酒楼里发生的事情详细说来,韩勇不明就里,却不敢多问,如实告诉说自己当时在楼下和赖大吃酒,不知道二楼房里是什么情况,但要说楼下出了什么事情,倒是有一件,只是说来晦气。
孟宣温和道:“不必顾忌,只管说来便是。”
韩勇犹犹豫豫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个小娘子失足坠楼,当场死了。”
“死了?”孟宣收敛了一贯的和煦笑容,低声问道:“韩大哥亲眼看见她掉下来的么?”
“这倒没有。”韩勇摇头道:“那时俺光顾着和赖大喝酒吹牛,哪里注意得到头顶上的事儿?”
孟宣飞快地望了孟尚书一眼,后者沉着地微微颔首,他于是又问道:“姚郎中知道这件事么?”
“哪能不知道?楼下吵吵嚷嚷的,姚郎中还走出房间站在过道上问楼下何事喧哗哩!”韩勇说道:“然后他就招手让俺们上楼。”
孟将军撑手坐起来,盯着他问道:“你们进来时,我是什么样子?”
韩勇板正道:“俺们进去的时候,将军就伏在桌子上,一身酒气,姚郎中说您今晚太高兴了所以喝高了酒。”说到这里,这个直爽的汉子竟也粗中有细,顿了顿,压低嗓门问道:“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的事。”孟宣立刻道,脸上再次露出微笑,“有劳韩大哥跑这一趟,快请回去歇息罢!”
韩勇把眼望向孟将军,孟将军扶着脑袋轻轻点一点头,这兵汉于是挺直脊背抱拳告退。
“死了一个小娘子。”孟将军头疼地呻吟了一声,懊恼道:“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就我这样,真该感谢姚存志没有乘虚而入。”他心里涌动着不安,迟疑地转向孟宣问道:“四郎,你看那小娘子的死和我有没有关系?”
孟宣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他此刻只是含笑安慰道:“四叔不要多想,倘若这是冲您来的,姚存志岂会没有动作?可见那小娘子真是意外坠楼的。”
“可我怎至于醉的不省人事?”孟将军不肯忽视这个问题。
孟尚书板着脸道:“你一看见酒就走不动道了,喝醉也不奇怪。四郎说的很是,你不要胡思乱想,好生休息罢!”他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结束了这场对话。
孟宣没有马上离开,他替孟将军找了一件干净的中衣,又着实安慰了几句。
孟将军闷闷躺下,苦笑道:“或许罢,蒲桃酒的后劲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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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九感觉自己的喉咙要冒烟了,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难以忍受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霞影纱帐是那样熟悉。孟九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这是回家了。
她最喜欢银红色的霞影纱做床帐,母亲因此特意多存了几匹在库房里,以备她常换常新。孟九不自觉地翘起嘴角,想不到自己死后竟还可以回家看看,她的心情轻松起来,连喉咙的不适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伸手轻轻撩开帐子,她目光贪婪地打量着这间房。
里间的家具摆设就好像从她的房里原样搬过来似的,样式和摆放位置一点不错的,但孟九很清楚自己的房间已经付之一炬。眼下这间房或许是母亲思念她所以特意布置的,孟九心里酸涩地想到。她细细端详着,到底还是看出了不同,比如她房里那座屏风上面绘的是《富春山居图》,这一座画的却是《千里江山》;比如她喜欢在案上的釉里红玉壶春瓶里养几朵菊花,但这儿不,这儿珍珠釉划牡丹纹的玉壶春瓶里傲然盛放着两朵海石榴。
到父亲母亲那儿去!再去看看孟安!孟九愉悦地想到,立刻就掀开被褥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十分沉重,腿部甚至毫无知觉。
人死之后,身体这样沉重吗?死过一回的孟九蹙起眉头,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时她听到屏风隔开的外间有人说话。
一个苍老的女声说道:“太太,您在这榻上睡不安稳,今夜还是回去罢!这里有老身守着就好。”
是卢嬷嬷和母亲!孟九心头一跳,雀跃又激动地期待着下一道声音。
一道柔和的女声带着些许疲惫说道:“大师说慎儿这两日就能醒,我想留在这里陪着她等着她。”
孟九立刻湿了眼眶,鼻头泛酸,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唤:母亲!母亲!母亲!
她难以控制地落下泪来。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