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先前病得浑浑噩噩的,自孟慎回来以后才逐渐好转,眼下虽然浑身还软绵绵得没甚力气,但精神却还不错,执意要坐孟慎的马车照顾她。
马车“吱呀吱呀”行出宫门,丹丹看着合着眼睛休息的娘子,忍不住掉下泪来。她担心吵醒孟慎,于是用手帕死死捂住嘴,只是实在太难过,因此偶尔还是泄露出了一两声哭声。
孟慎的身体不禁僵住了。她其实没有睡着,不过是伤口疼得她有些难捱,干脆闭目养神,同时也想借着马车有序地行进声催眠自己,反正睡着总比清醒时好捱过时间。
孟慎听得那一声压抑的低低抽泣声,慢慢睁开眼睛。她静静地定定地看了丹丹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阿碧的事,是我对不起她。”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吓了丹丹一跳,她只当是自己吵醒了娘子,连眼泪也顾不得擦,勾着的脊背伏低,抽噎道:“是丹丹不好,吵醒娘子了。”
孟慎勉强扯了扯嘴角,强作笑意道:“还不快把眼泪擦一擦?几乎打湿我裙子。”
丹丹慌忙抹眼泪,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忍不住道:“阿碧的事,不能怪娘子。我刚刚只是想到我们刚进宫时的光景,心里难过。”
孟慎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是啊!我将你二人带进宫来,却没能将你们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丹丹的眼泪顿时汹涌地落下来,反复道:“这不能怪您,不能怪您,您也受苦了。丹丹只是自责当日没有陪在娘子身边,若我当时在场,纵使不能护住娘子,也宁愿和娘子一起被劫去,替娘子捱这一剑,丹丹甘愿的。”
孟慎因为疼痛始终皱着眉头,此时面容更加严肃,“胡说什么?难道我的命就比你的金贵么?丹丹,你要爱重自己。”
丹丹抽抽噎噎道:“反正我一个小丫鬟,死了就死了,有甚大不了?”
孟慎气得伤口更加疼了,“你不要你老子娘了?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怎么向他们交待?这种话休得再提,否则就别跟在我身边了。”
她总是和颜悦色的,此时突然板起脸,丹丹很有些畏惧,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道:“丹丹知错了。”
孟慎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高梳的发髻,放柔了声音道:“还有,我昨夜交待你的,回去以后莫要传说宫里的事情,便是夫人问你,你也要咬定我是昨儿才被劫走的。记住了?”
丹丹其实并不知晓隐瞒事情真相的用意,但是事情牵扯皇家,她也不敢多问,只是用力点头,“记住了。”又关切道:“娘子,你要不要饮水?”
孟慎摇头制止了她,再次合上了眼睛,心里轻叹了口气。
回到孟府,孟慎便同程氏商量,“丹丹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母亲可以托人问问,要有务实的男子,不妨替她说和。最好是府外的人,顺势脱了奴籍,男方家里穷苦一些也不要紧,重要是为人踏实肯干,我们也能帮衬一些。”
程氏闻言疑心道:“丹丹能够多大?比你还小一些。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是不是她在宫里的是后续偷懒,没有好好伺候你?”
孟慎怕母亲误会,忙道:“没有的事。丹丹对我的事情最是上心。只是这一回进宫,好好两个女孩子,一个死了一个病了,我心里实在难过。也就是阿碧孤儿一个,丹丹老子娘又老实,只懂得埋头干活,不会抱怨主家,换做是我,心里不知要如何不痛快。丹丹这一病也伤了元气,干脆就让她修养一阵子,再为她寻一个好人家,我也能安心些,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程氏沉吟了好半晌,才答应道:“阿碧的事不能怪你,你不要一直搁在心上,反而憋出病来。丹丹的事随你做主。”说到这里,又牵动她的心事,叹气道:“我原想她是个活泼的,日后你嫁人就让她陪嫁到夫家,也好给你作伴解闷。”
孟慎笑了笑,半真半假地撒娇道:“我不想嫁人,就在家里侍奉爹娘难道不行?”
程氏把眼一瞪,嗔怪道:“哪个好女子不嫁人?”但想到女儿的腿和身上新添的伤,恐怕日后不好说亲了,眼睛里顿时又包了两泡眼泪。
孟慎见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又落下泪来,少不得轻声细语地哄了几句,这时听外间的嬷嬷喊道:“小公子下学了。”
孟慎更加感到一阵头大。
孟安下了私塾以后,便听来接他的小厮报说九娘子回来了,还来不及雀跃,又听大喘气的小厮说完后面的话,“九娘子受伤了。”
孟安当即变了脸色,急急跑回家来,进了府后直奔姐姐这处,看到姐姐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旁边母亲哭肿了眼睛,他愈发感到伤势严重,霎时也红了眼眶,脚步沉重地走上前问道:“阿姐,你觉得还好吗?痛不痛?”说完用力咬住下唇,懊恼自己说了蠢话。他这一路上多次设想自己被一剑刺在心口,回回都忍不住打一个激灵,七月天里一路奔跑都不曾出汗,心头后背直发寒。
孟慎今日哄完这一个,又哄另一个,虽然时机不对,但实在是哭笑不得,因此此刻的笑容真正发自内心,“阿姐没有什么大碍,也不太痛了。”
孟安看她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却还在强颜欢笑安慰自己,泪珠子登时滚落。
孟慎忙道:“阿姐真不痛,安安小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快把金豆子擦一擦。”
孟安也觉得不好意思,伸手用衣袖胡乱抹了抹眼睛,但眼泪根本止不住。他心里愈急,自觉好丢脸,干脆把脸埋在臂弯里,一气儿哭个痛快。
孟慎一颗心好似被泡在了他的眼泪里,又酸又涩。
程氏见此情景,眼泪扑簌簌落下。
孟慎喉头发哽,低声劝母亲,“一家人抱头痛哭可不好看。”
程氏嗔了她一眼,抹抹眼泪起身出去了。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