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更鼓响过,孟九忽听门外吵嚷起来,只以为是徐清秋等人回来了,连忙更衣出来。拉住一个常家人问,却又不是,倒是潘娘子出事了。孟九大吃一惊,忙跟这家人一起到潘娘子房里去,那里早闹得人仰马翻。原来潘娘子半夜悄悄服了毒,直到此刻中毒的症状出来,常家人才察觉了。
孟九走到床边,只见潘娘子蓬松着头发,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弓起身体捂着肚子连声呻/吟满床打滚。她婆婆扶着床头哭得死去活来,郭氏妯娌依偎着悲恸痛哭,底下人也呜咽不住。孟九问说请了大夫不曾,她众人也只是哭。孟九跺了一跺脚,高声又问了一句,郭氏才抽抽搭搭道:“已教人去请了,只怕这么早不肯来。”孟九道:“您也急糊涂了,放着家里现成的大夫不用,倒到外面请哪个?”郭氏这才想起昨日那大夫还不曾放回家去,忙教一个家人去请来。
那大夫其时还在梦里,常家人把门拍得震天响,呼喊着请他救命。大夫惊坐起来,听得是潘娘子服毒自尽了,忙换过衣服背了药箱跟来。孟九早教人狠灌了潘娘子几大碗水,又教替她抠喉咙按肚皮,淋淋漓漓呕了一地。大夫四诊毕,说潘娘子是服了雷公藤,因先前处理得当,现下已无大碍,只开了一张炖服莱菔子八两的药方。常家人转悲为喜,再三谢了大夫,教人请出去用早。常家老太太拉着孟九的手千恩万谢,郭氏妯娌两个教家人清洗地面,自替潘娘子换了脏衣。
潘娘子躺在床上,气咽声丝。常家老太太握住这儿媳的手,抹泪道:“你今儿也算死过一遭了,往后就看开些罢!”潘娘子嘴唇翕翕。孟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原想等事成之后再教您知道,怎料到您又自寻短见,我便和您实说了罢!常先生等人已去拿当日玷污您的恶贼,少时便到。”
潘娘子钳口挢舌,身体颤抖不住。孟九顿了顿,又道:“之后对簿公堂,您的证词必不可少。我知此事对您而言无异于剔肤见骨,但不得不为。您从前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养痈遗患只教自己痛苦不堪,而今您不如说出来,决痈溃疽,或许从此心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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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押着大汉回到常家,那潘珠已捆在椅子上睡了一夜。常秀才忙走来替他松了绑,赔了许多不是。潘珠手脚都麻了,当下顾不得生气,只把眼在常秀才身后找了找,着急问说:“那畜生没拿住?”常秀才忙道:“拿住了拿住了,人如今在院子里。”潘珠抬着麻木僵直的腿就往外走。常秀才恐怕他生事,连忙跟出来。
这时天刚破晓,众人在晨曦里再看那大汉,其实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徐清秋突然道:“这样看,你们认不得,倘若他有一把大胡子呢?”
众人都是一怔。潘玉拍掌道:“我记得了!他是在环璧桥头卖膏药的滕郎中!”众人恍然大悟,细看果然不错。
常家大爷道:“怪道他这几日都不出来卖膏药,原来是做贼心虚。”潘玉向徐清秋道:“徐相公怎知这人过去蓄着大胡子?”
徐清秋道:“因我早知犯人是他。前日我从环璧桥上过,听见一个乡民找滕郎中,旁边的人说有几日没见到了。那时我没在意,后来查出茶渣里有蒙汗药,我便疑心是他。他既躲起来,定是恐怕潘娘子认出他的外貌特征,故而我猜测他从前蓄须。”
众人听说都很叹服。
潘珠走出房门,眼里就只剩捆绑着倒在地上的滕郎中了。他这时手脚活动开了,立刻冲过去对着滕郎中一通狠踹。滕郎中嘴里塞着潘玉的云袜,呼痛不得,求饶不得,只哼哼不住地往后缩。
常家兄弟和潘玉担心他把滕郎中踹死了,连忙上来拉他。潘珠挣脱不得只好作罢,又看了看左右,问说杨枝庵的姑子拿在哪里?潘玉道:“我们没抓姑子,欲教衙门里派人去拿。”他说着话,手上不自觉就放松了些。潘珠猛地挣开,拔脚就往外跑。众人急忙要追。徐清秋道:“潘二爷定是到杨枝庵拿两个姑子去了,不妨事,诸位一夜无眠,还请小歇片刻罢!”
常家兄弟于是先到后面歇了。潘玉对徐清秋拱了拱手,称谢道:“此事若非徐相公指点,我等愚钝之人如何知道真相?只能放任这贼人逍遥法外,教我姐姐悲痛欲绝。”常秀才亦拱手附和。
正说话,后面出来一个家人告诉常秀才说潘娘子方才服毒自尽所幸已救回来了。常秀才和潘玉脸色骤变,忙向徐清秋告了一声怠慢,慌忙往后院去了。孟九从里间出来迎面正撞见他们,便垂眼让到一侧。常秀才二人此刻心焦火燎,哪里注意到她,急匆匆擦身进去了。孟九拦住紧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那个家人,问说:“可知徐相公在哪里么?”那家人只道方才在院子里见过。孟九点头谢过出了房门,本要径自到前院去,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向旁边一个家人请教说这家里厨房在哪。那家人虽然疑惑不解,却还是指点了她位置。
厨房早已备好饭食,只因一大早出了潘娘子服毒的事,闹得马仰人翻,谁也顾不上吃饭。孟九进来时,厨下只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坐在灶口前拨火。这妇人昨日也坐在席上,因此认得孟九,见她过来,忙起身招呼道:“小娘子饿了吧?快过来坐下,我替你盛饭。”一面说,一面掀起锅盖,热气腾腾。妇人利落地替孟九盛了一碗饭,又夹了些酱瓜毛豆装了两个小碟,赧然道:“没甚好菜,小娘子将就用些。”
孟九见那碗里不干不稀的,菜叶也不如何新鲜,便知是把昨夜剩下来的饭菜一锅煮了,这是杭州府百姓的家常做法。孟九浅尝了一口,滋味其实不错,只是米粒稍嫌硬了些,因问那妇人道:“今早可熬了粥?”
妇人怔了怔,还当是这泡饭不对孟九的胃口,忙道:“小娘子吃不惯么?我这就淘米煮粥。”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