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时,厨娘起来准备早饭,孟九听到动静也醒来了,看看时辰,索性不继续睡了,穿戴整齐后悄悄走到了甲板上。
此时太阳还未出来,天色灰蒙蒙的。孟九极目远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心情愉悦。
“叩。”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是拐杖敲击甲板发出的,随即响起第二声、第三声,一直延续到孟九身后。
孟九没有回头,身体下意识地绷直,保持高度警惕。
段六郎淡淡开口:“小娘子。”
孟九故作吃惊地转身,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屈膝福礼,“段公子。”
段六郎笑了笑,狭长的眼里却没有笑意,“小娘子起得好早。”
孟九垂下眼睑,轻声道:“船晃来晃去的,我睡不好,所以干脆起来了。段公子怎么也这样早?”
段六郎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回答她,继续问道:“小娘子是哪里人?”
孟九做出很为难的样子,忸怩道:“这个不好同段公子说的呀!”
段六郎又问:“那袁征他们的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孟九羞赧道:“这更不好说了呀!”
段六郎皱了皱眉,“这也不能说?”
孟九点头道:“这是家里的事,怎好对段公子说得?”
段六郎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忍耐道:“那小娘子同徐相公是什么关系?这个能不能说?”
孟九点点头道:“这个倒不妨告诉段公子。其实我同徐相公没有关系的,他只是受人之托,路上照应我一二罢了!”
说了也等于什么都没有说,段六郎耐心耗尽了。他环顾左右,此时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段六郎缓慢地提起拐杖。
孟九突然道:“我该进去了,琼枝姐姐醒了看不到我要担心的。”她说着,向段六郎屈膝告退。
段六郎转过身,目光阴沉地盯住孟九的背影,将拔出一寸的刀缓缓地推回刀鞘——谁能想到他的拐杖里藏着一把快刀?
甲板上的谈话是这段路程里孟九第一次和段六郎说话,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后来的日子,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和段六郎独处,所幸十天后,货船就停靠在了通县港口。
孟九和宋琼枝从船上下来时,先她们一步下船的徐清秋正在同段六郎说话。
“两个人又在一处说话呢?”宋琼枝嘀咕道:“也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话好说的,公子对姓段的真客气。”
孟九微微笑道:“徐相公对哪个都客气。”
“这说得倒也是。”宋琼枝赞同地点点头,“我们公子是个老好人。”
两个人慢慢走近,只听段六郎说道:“徐相公,我们后会有期。”他向徐清秋拱一拱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琼枝奇怪道:“他这就走啦!我还以为他要跟到京城去哩!”
徐清秋笑道:“这里离京城不远了,段兄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们也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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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京城的东便门停下。
宋琼枝打起车帘往外探了一眼,回头望着孟九道:“就在这里下么?还是送你到家里罢!你亲戚家住哪儿?”
孟九笑道:“不用了,我知道路的。”
宋琼枝嗔怪道:“我是舍不得你,你倒好,火急火燎地就要走。”
孟九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岂不在南昌府就道别一回了?后来不是再见面了?可见我和姐姐有些缘分的,以后一定还能再见。”
宋琼枝哼道:“反正我晓得你没良心。”她虽这样说,心里却半点放不下,把孟九的包袱搁在自己膝头不松手。
孟九很是无奈。
徐清秋笑着替她解围,“琼枝。孟小娘子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缘总会再见的。你不要这样,让孟小娘子为难。”
宋琼枝瞪了孟九一眼,不情不愿地将包袱塞回给她。孟九见她如此,无措地望向徐清秋。
徐清秋微微笑道:“我们就住在南薰坊的珐琅胡同,孟小娘子空闲时一定来家里坐坐。琼枝在京城没有相识的人,你们两个女孩子正好做做伴。”
南薰坊?孟九心里一动。她家其实就在南薰坊的白家胡同里。
“好的呀!”她笑道:“我一定去!”
宋琼枝脸色和缓不少,却还嘴硬道:“可不要日日都来,我看着你烦。”
她还肯说这样的玩笑话,可见气已消大半了。孟九心里松了口气,矜重地向他们道别,而后抱着包袱走下马车。
马车内外静默几息。徐清秋打起车帘问道:“孟小娘子不进城么?”
孟九笑道:“你们先进去罢!我跟在你们马车后面。”说着,站到一旁。
徐清秋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进城。
“路引拿出来看看。”崇文门的门吏例行查问。
孟九从袖中取出当初周初明为自己开具的路引递给他。
门吏打开看了看,又看了看孟九,满脸狐疑道:“一个人从南昌府过来?”
孟九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一个女孩子想独自从南昌府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地到达京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是的。”她如实道:“我先前是和人结伴走的,就是刚刚过去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人。”
马车在一盏茶前进入崇文门,门吏对徐清秋主仆二人印象深刻,却还不肯轻易相信孟九的话,他有理由怀疑这个女孩子是不是在城门外观望已久,等着马车进城后好投机取巧混进城去。
“那你说说,马车里坐着什么人?”门吏问道。
“一个戴方巾的相公,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娘子。”孟九尽量回答得仔细些,“那相公年约二十六七,温文尔雅气质不俗,身上穿着一件藏蓝色道袍。那娘子容貌俏丽,身材娇小,额前一圈碎发,身上穿着一件银红色比甲。对不对?”
“对!”门吏下意识附和道。果然说得半点不错!门吏再没有怀疑的,将路引递还给孟九,挥手放行,“走罢!”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