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靖德皇帝传令摆驾长乐宫。御辇才起驾,早有伶俐的小内侍跑来长乐宫报信。
董妃为接驾,特意换过一身更加精美的宫装,连发饰耳铛都重新换过。自己整装完毕,又移步过来孟慎养伤的偏殿,着宫人为她更衣梳洗,以免她面见天子时太过失仪。
这里一切收拾妥当,外面靖德皇帝的御辇也恰在此时被轻轻放下。皇帝此番不是为了风月情事而来,因此面容少了几分平日的轻浮气,龙行虎步,威仪堂堂,不等董妃慌忙赶出来接驾,径自迈进了偏殿。
董妃上前几步娇俏俏地屈膝福礼。在她身后,孱弱如一枝芦苇的孟慎在两个宫人的搀扶下微微欠身。
她不良于行,根本站不稳。皇帝眼见她身体轻摆了一下,若非身边宫人及时搀扶住,只怕当场就要摔倒,吓得他心脏猛地一提,拔高声音道:“快扶九娘子躺下。”
皇帝天威难测,但突然大声说话,未免失了几分稳重。董妃吓了一跳,不敢置喙,亲自搀扶孟慎躺回床上。
孟慎微微勾下头,无论神情语气都很是惶恐,告罪道:“民女失仪。”
“无妨。”皇帝在桌边坐下来,这个距离恰到好处。他借此机会将靠坐在床榻上的小娘子打量了一番,五官生得齐整而已,并无出彩之处,尤其铺在一张惨白的脸上,更加显得寡淡。
这就是闻致远心仪的孟九娘子?皇帝在心里嗤笑,想不到闻致远评比天下美人,最喜欢的居然是这么个没滋没味的瘫子。
“咳。”皇帝右手虚握成拳抵住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其实是将嘲笑憋了回去。
董妃却花容失色,花蝴蝶一般扑上来,纤纤玉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急道:“圣上怎的咳嗽了?是不是这几日政事繁忙,休息的不够?还是内里有虚火?臣妾这就让小厨房炖一盅梨汤来。”
她如此关切,皇帝很是受用,将她的手拉回来握在掌心里用力捏了捏,附在她耳边调笑道:“朕自从有了你,夜夜休息的都不够。”
董妃娇俏的脸上登时飞上一抹红霞,眉目含春地嗔了他一眼,“圣上!”
宫人们垂着头不敢直视。
孟慎视线下垂,紧盯住薄被上的绣花,恨不能抬手掩住耳朵,心里震惊这对帝妃竟然这么无耻。
正在腹诽,又听皇帝吩咐宫人们都退到殿外守候。
这就不只是探望伤患,而是要和她密谈的意思了。孟慎强自打起精神。
“九娘这几日受苦了。”皇帝暗自忖度,最终以一句沉痛的感慨开启这次的谈话。
孟慎偷偷朝那边瞥去一眼,只见皇帝依然把玩着董妃的手,不时还捏一捏。
可见皇帝的沉痛多么的浮于表面。孟慎暗暗咬了一下唇,克制住挑眉的冲动,柔柔弱弱地“嗯”了一声。她尚且不知道皇帝准备了什么说辞,因此先含糊支吾。
皇帝原本设想她或者会嘤嘤哭诉这几日的苦楚,又或者会强撑大家闺秀的体面说一番官话,就是想不到她只轻飘飘应了一个“嗯”字。
皇帝沉默了片刻,才慨然道:“你放心,朕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孟慎听皇帝这一句两句的,感情都还挺充沛,不好不应和,“民女谢过圣上。”
靖德皇帝沉稳地点了点头,试探道:“你可知劫走你的是什么人?”
孟慎犹豫了一下,最后微微颔首。
“哦?”靖德皇帝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深,心说难道俞宗越还是泄露了身份?若是如此,这孟九娘子只好伤重不治了。
孟慎回忆道:“民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只记得那人做老太监打扮,因我进宫多日,头一回见着张新面孔,所以特别留意了下,现在还大致记得他的长相。圣上可以请画师来,按照我的描述画一张人像,以便早日抓住匪徒。”说到最后,隐隐流露出一丝迫切和恨意。
皇帝听是做老太监打扮,就明了她看见的不过是俞宗越的伪装而已,心里放松了些,称赞道:“难为你此时还思路清晰,不愧是孟家的女儿。便依你所言,明日朕派一个最好的画师过来。”
孟慎感激道:“谢圣上!”
皇帝细心观察她的神色变化,体会到她希望劫匪早日落网的迫切心情。
这孟九娘子当真是不知道第一次劫走她的人是锦衣卫。靖德皇帝得出结论,除非她惯是擅长逢场作戏,连他也被骗过。
“其实何人将你劫走,朕已有眉目。”靖德皇帝按照俞宗越的剧本开始表演了。
孟慎顾不得礼貌尊卑,惊喜地抬起头来,脱口而出道:“真的么?”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竟然质疑了皇帝,不禁僵住,慌忙低头道:“民女失言。”
“无妨。”靖德皇帝哈哈一笑,是真被她这幅瑟瑟如兔子的胆怯模样逗乐了,又轻咳一声道:“你才被锦衣卫救回来,所以不知道今日有一大魏奸细潜入孟府行刺孟将军。”
“什么?”孟慎难以自控地发出一身惊呼,接着右手急于弥补一般掩住了唇,泪光盈盈,“什么大魏奸细?我四叔可平安么?”
董妃旁观许久,心里怪异的感觉愈盛,这孟九娘子在圣上面前是不是有点过于娇弱了……
皇帝却是今天才和孟慎对手,因此非但不觉得她有什么古怪,相反倒觉得她的所有反应都合情合理,“孟将军平安无事,你只管放宽心。”
孟慎松了一口气,呐呐道:“那就好,那就好。”又忍不住问道:“大魏奸细是怎么回事?”
皇帝沉着道:“大魏和我大昭国土相接,朕一向礼待友邦,怎知大魏皇帝野心勃勃,竟然想鲸吞大昭国土。据被擒的奸细交待,他是奉命刺杀孟将军,好折损大昭的战力。”
这下不仅是孟慎,连董妃也吃惊了。
董妃忧心忡忡道:“圣上此意,莫不是又要大动干戈了?”
皇帝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无奈叹气道:“朕从来主张非攻。但朕不犯人,人却要来犯朕。此战难以避免。更何况他们暗中刺杀孟将军,还掳走孟九娘子,如今便是他们想停战,我大昭也不肯善罢甘休了!”
孟慎惊疑道:“民女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又双腿残疾,大魏的奸细潜伏进宫将我劫走是为哪般?”
依俞宗越的说辞是大魏奸细想从她身上获取一些孟家军军机。但皇帝转念一想,倘若劫走孟九娘的人并未逼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岂不显得可疑?
皇帝心念急转,立刻道:“这正是大魏人阴险狡诈之处,他们当是知道朕倚重孟家,所以想出了这个阴招来挑拨我们君臣之间的关系。试想孟家诸位老爷若是知道你在宫中遭遇不测,该对朕这个皇帝多么寒心啊!”
皇帝这番说辞真正是语重心长,若不是孟慎之前和俞宗越他们对过台词,差点就要信以为真了。自然,这说辞和他们预想的还有些出入,不得不说皇帝的临场发挥还是非常不错的。
孟慎嘴巴微张,恰到好处地表演了一个震惊。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