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四位老爷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大老爷孟敦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为人思深忧远世事练达，办事一向面面俱到，为官多年竟连苛刻的都察院都挑不出一点错；四老爷孟赦更不必说，年纪轻轻已是正三品的昭武将军，战功赫赫，何等威风？二老爷孟敬和三老爷孟放虽不入仕，却也大有作为。二老爷孟敬性格沉稳，掌管家中庶务，他眼光独到，行事总能抢占先机快人一步，孟家的店面田产都是在他手里置办的；三老爷孟放去年被武定侯府聘做西席，给武定侯的小世子郭肇讲课，郭世子年稚贪玩不服管束，曾经在一个月里接连赶走七位先生，成为京城街头巷尾的饭后谈资，岂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孟三老爷一过府，略施小计，立刻收服了这匹小烈马。
四位老爷平时各自忙碌，等闲碰不到面，今日却齐聚在孟尚书的书房里，下人们知晓轻重，奉过茶后便悄悄退下了。
孟三老爷脊背挺直，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向兄弟们低声告诉日间的事情，末了，望定孟将军问道：“四弟，你可认得那小娘子么？”
“并不相识，却不知她因何说出那番话。”孟将军缓缓摇头，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了。
竟不认得？孟三老爷皱起眉头，若是四弟与那小娘子没有交情，这件事就要另当别论了。他不禁懊悔自己白日里轻易做出的承诺，却又听见孟将军说道：“大哥，那小娘子的死莫非和我有关么？”
“说不好，这件事里大有古怪。”孟尚书捻着下颌的山羊胡，沉吟道：“老三，你适才说那娘子右臂上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
“正是。”孟三老爷点头道：“四郎亲自验的伤，事后我们讨论过，认为凶器是一柄短小锋利的刀或剑。”
孟将军没有体味出他的话，只苦恼道：“四郎怎么不过来，他目达耳通，一向很有些主意。”
孟尚书却深深皱起了眉，打断他的话道：“四弟，你把你贴身携带的匕首拿出来。”
孟将军一怔，旋即恍悟，沉着脸弯腰从靴筒里取出匕首放在桌案上，“大哥的意思，是我这把？”
孟尚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何以姚存志把你灌醉之后没有其他动作？试想一下，那小娘子如若不是失足坠楼，而是死在你的匕首之下。那么，你现在就应该在刑部大牢了。”
孟将军瞠目结舌。
孟三老爷亦是吃惊不小，“难道他一出手就要置四弟于死地么？”
一直静静坐在椅子上的孟二老爷这时说道：“大哥的设想不无道理，或许姚存志当初便是这样计划的，却没料到那小娘子性情刚烈，宁死不肯陷害忠良。我猜想他飞冤驾害为的是一箭双雕，倘若被他得逞，四弟必然身败名裂声名狼藉。再则，高邑高阁老明年致仕，内阁空出一席，数朝中大臣，非大哥莫属。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儿……”
他没有说完剩下的话，低头慢慢饮了一口茶。
大家心照不宣。
孟将军蓦地伸手抓住匕首，左手叉开死死按在桌案上，匕首竖起，刀刃对准小指，转瞬压下。
旁边猛然伸出一只手，擦过刀刃，鲜血淋漓的铁钳似地牢牢握住孟将军的右手。
“你这是做什么？”孟三老爷急怒道。
孟将军瞪着眼道：“三哥，你松手！”他恼羞成怒，竟没有发觉孟三老爷划伤了手。
孟二老爷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白帕子，走上前道：“老四，你要惩戒自己，我没话说，但你总不能让你三哥因为你断一只手罢？”
孟将军怔怔地垂下视线，粗大的喉结轻轻滚了滚，“三哥……”他的手一松。
孟二老爷接过孟三老爷的手，细心地替他包扎。
孟尚书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冷笑道：“好出息的老四！冲锋陷阵的大将军竟要自断一指！”
垂下头的孟将军盯着右手背上的血迹，沉默不语。
孟二老爷提起道袍重新落座，伸手端起盖碗，一面用碗盖慢慢撩拨浮在茶汤中的茶叶，一面头也不抬地道：“我知道你为那小娘子的死自责。”他低头喝了一口茶，这才抬眼看定孟将军说道：“这样罢，我们同张公子打个商量，为她举行厚葬，一应费用都由我们出。如若张家日后有难，我们孟府必定尽力为他周旋，如此，也算对得起那坚贞不屈的小娘子了。”
孟三老爷闻言叹气道：“只是眼下张公子一门心思想要查出害死小娘子的真凶。真凶是谁？是姚存志。但姚存志又是谁的人？我们不知道，所以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要说把他绑起来送到张公子面前。如此这般，却难给张公子一个交待。”
孟尚书略一思索，说道：“也不难。你修书一封送呈刑部谢侍郎，恳请他多上心，再跟着他们的人亲自到天香楼看看现场。总归我们是尽了心的，至于最后能不能查出真凶，就要仰仗谢侍郎了。”
刑部侍郎谢珏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其实是不舞之鹤，这桩命案交到他手里，最终只会不了了之。
孟三老爷意会了，轻点一点头。
这件事情就这样商议定了，书房里一时间陷入沉默——为那个作为党争牺牲品的小娘子。
默然几息，孟二老爷盖上碗盖，信手将盖碗放到桌上，笑道：“说件高兴事儿罢，小九醒了。”
“醒了？”孟尚书抬起头，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是，醒了。”提起爱女，孟三老爷心里一松，笑道：“今晨醒的，静慧大师果然料事如神。”
“是啊，料事如神。”孟尚书点点头，笑容渐渐收敛。
静慧那晏然自若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现，说道：“四公子紫府同宫，天命所归， 日后定登大宝！九娘子杀印相生，命犯小人，注定有此一劫，但她气数未尽，不知四公子可愿以自身气运流入为她续命？”
“四公子权衡清楚了？您这一点头，代价可是六十年的江山。”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