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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后，这里大约很少有人来了。”顾英男一边抚摸着那早已沾满灰尘的茶具，一边感慨着。然后她甩了甩手，手指上的灰似乎并不想那么快落下，依然黑漆漆地缠在顾英男秀长的手上。
“那里，有水。”莫敏提醒着，顾英男朝她笑了笑，便走到水池旁，把两只手都放在流水下。
“母亲最怕我玩水了。她怕我去那边的池子，说那里有落水的女鬼在哭，还说这水池里也有女鬼，我的手脏了，她都是直接就往她的衣服上擦，一点也不准我靠水。”顾英男完全没有要把手从水流下拿出来的意思，一边冲着水，一边轻语道，“没想到，她最后倒选了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呆着。虽然只能呆几天，对她来说，也是足够了。”
“几天？”
“是啊，母亲的病需要专人的护理。那个何以哪里懂得照顾她。她的病况有所好转，就会求叶叔，叶叔再通知叶旭。你应该也知道叶旭也是母亲的兄弟。叶旭就会叫何以来这里接她。但叶旭不会允许何以呆在母亲身边超过两天的。”
莫敏这才明白为何她几次要求陈泽带她去望星谷看何雨，都被婉言拒绝了，是因为那时候何雨根本不在望星谷而在这个疗养院里，是那片竹林之后那个让人恐惧的世界里。
“你们明知道那个地方已经变得不适合你母亲再居住了，为何不早点接你母亲离开呢？”
顾英男终于把水笼头关掉，那哗哗的流水声从耳边消失，竟带来了无限的安宁。
“因为何以。何以说，如果母亲离开他去另一所城市，那他就要公开那个秘密。那个叶氏顾氏都无法承受的秘密。
“你是说，何以要挟着你母亲？”莫敏更加觉得奇怪了。何以到底知道着何雨什么样的秘密，能让叶家顾家这两大家族都如此忌惮。
“是啊。何家的那笔财富，需要母亲的亲笔签名何以才可以按月拿取。这是何老太爷唯一为母亲做的事情。”顾英男说着，身子竟就着水池旁的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何老太爷会把我那姓叶的母亲列为遗嘱管理人之人？其实叶家的人第一次看到何以，听到何以请求见一见母亲时也是如此地惊讶，还把何以当成无赖流氓赶了出去。那时候，我的外婆，也就是叶莲已经不管什么事了，她在法国定居，那里是她创业的第一桶金发掘的地方。她说她不会再回美国，也不会再回杭城，她只想安静地在她的葡萄园里过完余生。上帝保佑，她果然实现了最后的愿望。外婆死的时候很是安详，听说她只说了一句话，让叶旭叔叔告诉母亲，这一生，她最对不起的就是母亲。”顾英男把手抬高，轻轻抹了下眼睛。
“叶家的人都是在收拾外婆遗物的时候知道了一切的。原来，外婆在掌管了叶家所有的事业后，和那个只会吟诗酿酒的外公已经没有了感情。有一次叶老太爷去法国定酒，他们俩就那样相爱了。”
“你是说……”莫敏虽然早就有些耳闻，可是这些话从顾英男这个与何雨关系如此密切的人口中听到，还是让她惊了几许。
“嗯，母亲，是何老太爷和外婆的私生女。外婆生下母亲后，外公就离家出走了。外婆在外公走后才发现她深爱着的一直是外公。她就觉得一定是外公从母亲的相貌上看出了什么，被一口气给活活逼走的。所以，她对母亲一直没有好颜色。”
莫敏在心里低叹着。她又看到了那个蹲在灶房旁使着劲儿往灶堂里塞着木棍的女孩，那女孩的脸上漆黑一片，身上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抵御寒冷，她不停地用嘴去吐着灶堂，渴望着那火能熊熊燃起。她的母亲，在屋外忙乎着，偶尔会心疼地朝她看着，却被一声声粗野的吼声给吓得一颤一颤，哪里还敢再跑到女孩的面前帮忙。
“母亲其实一直都在讨外婆的欢心，她的学习成绩一直比两个哥哥都好，还成了她们学校最美丽的舞台天使，但这一切都不能让外婆接纳她。还好，外婆临走时终于明白了这一生多么地亏欠着母亲。”顾英男完全没有看到莫敏脸上浮起的悲切，她也已经隐进那段回忆中。
莫敏把思绪拉了回来，在顾英男的身旁找了一块石头也坐了下来。
“外婆去世后，何以又来了几次。那时候，母亲的身子已经大大恢复，但她不愿意去见何以，她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私生女的身份，她只求叶家能看在外婆的情份上留她呆在叶家，哪怕只求一餐一宿。”顾英男停了一下，眼睛朝远方望着，极其艰难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时候，叶旭在美国修硕士学位，叶叔窝在这个疗养院不问叶家的事情。叶家管事的是外公的小老婆。那小老婆哪里能容得下母亲，竟然没跟叶家两个儿子商量就把母亲赶了出去。”
“她就是那时候回何家的吗？”莫敏小心翼翼地问着，她已经看出顾英男已经疲惫不堪。回忆一段并不想被提起的往事，原来是最伤神的事情啊。
“如果那样，那这世界对母亲也算是仁慈了。可是，这世界最喜欢的就是屋漏偏逢雨啊。何以几次来都没见到母亲，母亲当然也不知道何以长什么样子。所以，她竟然……”
顾英男说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风竟大了起来，远处的竹林在风中瑟瑟作响，倒像是谁在肆意地笑着。
“今天说得太多了。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顾英男转过身，握住了莫敏的手。莫敏这才发觉顾英男的那双手冰冷冰冷，而她整个身子都在与莫敏相握里微微地颤抖。她突然很想将这个女孩拥在怀里，就好像她是陈若曦，是小露，是小欧一般。
阳光闪过，莫敏闻到一股异香，她的眼前暗淡下来，脑子突然像卡住了的碟片一般那一瞬间变得空白。
等她从那几秒钟的浑噩中醒来，看到顾英男正冷冷地看着她。
“莫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今天要来这家疗养院吗？”冰冷着的顾英男问道，“有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他昨天半夜打了个电话给我，他说，你要来这家疗养院，他说，如果我不把这疗养院的事情，不把我母亲的事情告诉你，他就会把母亲的一切都在明天的报纸上公开。莫老师，你说，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知道这么多关于我母亲的事情？”
莫敏还没从这一声惊雷中醒悟过来，顾英男已经将她的手猛地一甩，那巨大的冲力几乎要将莫敏掀倒在地，她连忙朝着最近的一块石头靠去，手掌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把手翻开一看，那石头竟将手心里的一块皮给削掉，此时正滴出血来。
“我是要来这疗养院，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这家疗养院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莫敏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到，那个一直对着她温温柔柔说着话的叶叔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她上次看到的那几个彪形大汉。
“你们想要……”莫敏惊得直往后退，她开始后悔自己来之前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林立一定以为她还去了婚纱店看婚纱，秋何况呢，他会不会还认为自己在蓝田懒懒地晒着太阳。林之，林之你又在哪？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那两个大汉已经来到了莫敏的身旁，莫敏惊恐地继续往后退，但身后哪里还有退路，她坐的这地方是一座假山，那假山的后面就是一个圆圆的大水池，此时，水池里的睡莲开得正盛。
他们要敢逼过来，我就跳下那水池。莫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身子也不由地朝向了那水池。
“莫老师，你在想什么啊？”顾英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敏不由地打了一个激灵，刚想纵身往那水池一跳，却看到那两个男人已经越过了她，往远处走去。
“英子，你们还在啊。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就在这里吃个便餐吧。莫老师，莫老师，你是不是血糖又太低了，怎么脸色如此难看？”叶叔伸出手，手往莫敏的脸上一放，莫敏猛得一惊，身子跌坐在了石头上。
“莫老师，你没事吧。”顾英男也一脸的着急。她为何那么着急，她刚刚不还那么大声地责问着我吗？
莫敏心里想着，她想站起来，可是她根本站不起来，因为她的腿已经没有了一点点知觉，手心的血还在不停地流着，大有把血都流尽才罢休的趋势。
有人匆忙地赶了过来，和叶叔咬了咬耳朵。莫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只能盯着叶叔的脸，看着他的脸变得越来越严肃，可是当莫敏望向他时，他竟然微微地笑了，然后莫敏听到他说：“莫老师，真是太巧了。林总来了。我们一起去接他吧。”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突然间变了的态度是因为林立来了。怪不得那两个人会从她的身边走过，她明明看到那两个凶神恶煞地是朝着她走来的。还有顾英男，顾英男不是要逼问她的吗？换成那么假惺惺的关切也一定是知道了林立来了。叶叔，这个表面上那么仁慈的叶叔，原本不也是想要来抓她的吗？他的手刚刚不是正想抓住她的肩吗？听说，一个人的锁骨被抓后，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的了。幸好，幸好林立来了。他们就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来抓她了。
“林立，我在这里。”莫敏听到自己喊了一声，头像被谁重重击打了一下，眼前顿时一黑，身子落在冰冷的石头上时，两只手同时拉住了她。
“你们，不要……”
极浓极浓的药水的味道，这是哪里？病房吗？
莫敏艰难地睁开眼，她的眼前有一张很模糊的脸，那张脸似乎离她很近。她伸出手来，想要去触摸那张脸，那脸却急急地往后退着。她想张嘴喊一声别走，却发现嗓子被什么给塞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又想撑起身子来，下床拉住那个人，可是她的两只手也不听使唤，垂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小敏，小敏，不要睡，不要睡。莫敏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唤她，那是童真的声音，是的，那的的确确是童真的声音。童真，是你吗？你已经成了青城山的山灵了吗?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去青城山找你了。噢，童真，我真的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在我身旁，你一定会陪着我去找到那些真相的，一定会陪着我找到我的女儿的，对不对，童真。
童真……
莫敏从床上坐了起来。灯光是那么地刺眼，她不由地用手去挡着眼睛。
“医生，你们快来啊，莫老师醒了。”
莫敏看到小欧激动地跑到门口大喊，她想叫一声小欧，可是她没有一点力气，所有的力气全都在刚刚的一跃而坐时消耗得干干净净，她只能任由小欧近乎疯狂的惊喜地喊着。
第一个走进来的果然是林立，他冲了过来，顾不得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一把把莫敏抱住。他的拥抱那么热情，几乎要把莫敏搂得喘不过气来。
“林总，让我给莫老师检查一下吧。”是肖医生，拿着一个怪怪的听诊器。
林立闪到一边，看着肖医生，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血压正常了。莫老师，你可不能再这样突然晕倒了。会吓死人的。”肖医生朝一旁挥了挥手，一个秀气的女护士走了过来，帮莫敏重新换上一瓶生理盐水。
“小怜呢？”莫敏轻声地问。可是屋子里的人都像没听到她有问什么似的，在那里低声讨论着什么。
林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好几次回转身看一看莫敏，雪白的牙齿在嘴唇上轻轻咬着。
“我们都出去吧，不要影响莫老师休息。”是顾英男的声音，她竟然还在，她竟然还敢在。
莫敏想要拦住林立，她要林立，她不是晕倒的，她是被人从身后敲晕的。她还要告诉林立，顾英男，顾家，叶家，还有何家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还要跟林立说，他们的女儿还活着，很健康很快乐地活着，他们俩要一起去把女儿给找回来。
“林立……”她终于喊出声来，泪水也顺着那一声喊滚了出来。
“莫老师，你总算是醒了。”叶叔推门走了进来。
没有病房，没有林立，没有顾英男，也没有肖医生，更没有那浓烈的药书味道，她呆在她曾经呆过的那间房里，窗台上依然插着一瓶熏衣草花。
“我晕倒了。”
“没有啊。你和英子在这里逛了许久，又一起去泡了下温泉，你大概是太累了。竟然在温泉里睡着了。英子怕你着凉，就找了几个女孩子一起把你扶到这里来休息了。”
温泉？可是……
“对啊，英子在那茶室里呆得全身都是灰，她就拉着你去泡温泉了。”叶叔递过来一碗粥，“你不会都不记得了吧。”
“噢，我可能泡得太舒服了。现在几点了。”
“下午四点了，不过你不要着急，我已经打了电话给林立，他下班后就会来接你。你先把这碗粥给喝了吧。我看你血糖似乎偏低，叫他们煮了碗燕窝粥给你喝。”
莫敏的确觉得肚中肌渴难忍，接过粥便喝了起来。
“莫老师，我可以提个小小的要求吗？”叶叔突然说道。
“嗯，叶叔，你说。”
“关于英子母亲的事情，你可不可以谁也不说。” 原来天使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