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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叔绕过顾英男朝着莫敏歉意地笑笑，那是父亲代做了错事的孩子向别人道歉时常见的表情，莫敏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任由着顾英男拉拽着她一步步地往前走。
“叶叔，她是不是就住在那里面？”顾英男停了下来。
莫敏发现这里就是让她惊魂未定的那片竹林。她还记得那个女孩的惨叫声，记得女孩拽紧了竹子死也不肯放手时那绝望的眼神，记得那两个彪形大汉毫无怜花惜玉地将抓住女孩子的头发往外拉时女孩白晳的脖子上露出的那朵蝶恋花的标志。也就是因为这一朵蝶恋花，让她觉得这个疗养院与林立林之有着脱不掉的关系，她也正是因为此才想再次来疗养院探个究竟。
谁曾想，顾英男的母亲也曾在这里住下，这幽静的竹林深处到底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啊。
“是的，她曾经在这里住过。不过……”叶叔沉吟了一下，“英子，你真的要去？”
顾英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重重又重重的竹子，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陪你去吧。”叶叔说着，就要往竹林里走。
顾英男却拦住了他：“不用，叶叔，我想自己去看看。我想到处走走，去感受一下她走过的那些地方，也许，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你这个孩子啊。”叶叔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那我和莫老师就在这里等你。要是你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即出来好吗？”
顾英男朝莫敏望了一眼，莫敏想说，要不我陪英子进去吧。可她看到顾英男朝着自己摇了摇头，那双男儿般坚定的眼睛里闪着一丝关心。她知道，顾英男是绝不会同意自己陪着她了。
顾英男已经沿着一条踩出来的小路往竹林深处走去，看着她的背影，莫敏的脑子里突然闪出易水告别的情景，眼里竟不由地满了泪水。
“莫老师，你怎么啦？别担心英子，那里虽然很少有生人进去，但里面的保安设施是极好的。英子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叶叔说着，将莫敏引到一旁的凉亭里，“我们在这里等英子吧。也许她进去一会就会出来了。那里，阴气太重。”
“叶叔，竹林后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精神病院。里面全是这世界上有钱人家发了疯的孩子们。”叶叔缓缓地说道。
莫敏又是一惊，她记得那个被两个大汉拉扯着的女孩就是当日为她打针和护士小怜，她应该不是什么富贵之家的女儿。
“那里面的医生和护士们呢，也不出来吗？”
“嗯，基本不出来。来入职的医生护士都签了合同的。而且，他们也出不来。”叶叔的话语里有着许多无奈，好像那些人无法出来是他的罪过一般。
“这也太残酷了。叶叔，这么残酷的制度是谁制定的啊？”
叶叔将手上的烟轻轻掐灭，看了一眼竹林，那一眼极深，似乎要将那一层层的竹子给看透，直望向竹林深处。
“是我制定的。”叶叔并没有看莫敏，莫敏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又抽出一支烟来，擦亮火柴，却怎么也点不燃那根烟。
莫敏连忙把他放在石桌上的火柴拿起，嗤的一声，火光亮起。叶叔愣了一下，将头倾了过来。烟气立即将空气浓郁起来，很明显，叶叔吸的是很烈的一款烟。
“当初，这个疗养院是偷偷建的，可以说是为了逃避我的母亲。你应该也听过她的名字，叶莲。她的名字倒很温婉，可是她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铁娘子。她习惯了用成绩来衡量一切，不仅对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苛，也对我们这几个孩子近乎军事化的管理。作为叶家的老大，我是最被重视的，母亲让我上了最好的学校，请了无数的名师来教我各式的知识，我也很想像母亲一样有名有望，但天性那样，我根本不是一个可以在商海里游泳的人，更何况母亲想要看到的是我优美的蝶泳。我想，我是没办法去做母亲眼里的好儿子。还好有叶旭，叶旭是我的弟弟。”叶叔已经狠狠地吸了几口烟，烟很快地燃到了烟头处，却一丁点也没有落下，悬在那红色的烟蒂上，仿佛穿着灰装的人在深红的峡谷里晃动。
“叶旭很乖，他不声不响地学了母亲最喜欢的建筑业，还拿了硕士学位。母亲却不愿意让叶旭进公司，她对叶旭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她非得让我接手她的叶家天下，我哪里是那料啊。我就和叶旭商量，表面上是我在叶家打天下，其实所有的业务都由叶旭来处理。”说到叶旭，叶叔的眼神一片温柔，他对这个弟弟应该是十分地满意的。
“既然叶旭管着集团，我也懒得去问叶家的事。叶旭说，我总得做点事情，于是我就建了这样一个疗养院，让一些像我一样无用的富家子弟可以找到一个休憩的地方。谁曾想，生意出乎意外的好，我母亲也渐渐地接受了我这毫无前景的事业，还投资了一些，把这里再次扩张，慢慢就有了今天的规模。”叶叔又抽了一根烟，朝莫敏晃了晃。
莫敏点了点头，却还是加了一句：“烟少抽点好。”
叶叔竟呵呵笑出来，不拿烟的那只手拍了拍莫敏的手：“我知道为什么英子把你当朋友了，你是除了英子外第一个叫我少抽烟的女子。”
话虽然这样说了，烟还是照抽不误，这次叶叔很轻松地就帮自己点好了烟，深吸了一口。
“后来，叶雨回来了。她遇到了顾荣，她非常开心，母亲也很开心。因为叶雨遇到顾荣本来就是母亲特意的安排。母亲从来也不喜欢叶雨，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原因，叶雨很漂亮，可以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而且她的舞跳得特别美，听说有个外省的男学生为了去她们学校看她跳舞把所有的生活费都拿来买了飞机票。叶雨和顾荣的婚事很快被提上了台面，叶家和顾家都是大家族，他们要在美国和杭城都办出举世瞩目的婚礼。结果，在美国的婚礼上，叶雨穿着婚纱像仙女一样出现时，只听到她的丈夫顾荣离家出走的消息。叶雨大病一场后从美国被送到了我这里。”
“那，叶雨为何会疯了住进了精神病院呢？”莫敏朝竹林看去，林子里静静的，如果没有人告诉你那林子后面是一个疯狂的世界，谁都会认为这里除了静谧就是美好了。”
“后来的事情，太惨了。我不想再说了。反正叶雨就是疯了。叶旭说，让她住在疗养院太显眼了，我们就在这片竹林后盖了几间房，专门让叶雨住。这样叶雨白天可以在疗养院逛逛，晚上可以回到竹林深处。那里的安静对于她的身子的恢复也有好处。为了保密，所有来伺候叶雨的人都必须签保密协议。我还是不放心，就请了一些退役的美兵来看护，结果现在就变成了牢笼一般了。”
叶叔深吸了一口烟，把烟台使劲地按在那石桌上，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里，我现在也说不上话了。我只能看着那里越来越像地狱了。”
“那现在那精神病院是谁负责着？”莫敏实在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狠角色，可以将创始人都赶走。
“到你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了。英子出来了。我们也走吧。”
叶叔站了起来，莫敏随着他的眼神望去，顾英男正一步步地从竹林里走出来，她的步伐很是沉重，似乎身心都负载了太多的重压一般。
“英子……”叶叔喊了一声，抓住了顾英男的手，“没事吧。”
“没事，他们总还是知道我是谁的。”
叶叔点了点头，握着的手却没有松开，一双眼睛竟有泪光闪烁。
“叶叔，那些事情你也是没办法控制的。你就专心管好竹林外的这一片世外桃源就好了。”顾英男的另一只手按在了叶叔的手掌上，轻声安慰着。
叶叔点了点头，将顾英男的一双手握得更紧。
“你和莫姐姐在说什么？”顾英男终于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目光转向莫敏。
“没什么，都是些旧事。”
“旧事，也是可以说说的。莫姐姐，你想不想听听我们家的那些破旧的往事。”
莫敏对顾英男突然称她为莫姐姐已经很是奇怪，现在她主动要讲顾家和叶家的事情更是让她惊讶，更何况，顾英男还讲出了这么不屑的字眼。
她原以为自己会笑着拒绝，说上一通别人家的事情还是少知为妙的谦辞，谁知道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说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何姨的故事。”
顾英男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不远处的一排白色的房屋走去。莫敏记得那白屋子围着的就是一小欧特别舍不得的温泉，她便疑惑地望着顾英男，脚却不听使唤地跟着顾英男往前走。
“母亲最喜欢白屋子了。而且是这种白色的木屋。叶叔，真谢谢你为母亲置了这一片白色世界。”
叶叔微微笑着，却没有跟上顾英男的脚步，莫敏听到他站在那里轻声喊：“英子，我还有事，我就不陪你们俩逛了。你们，你们也早就回去。”
顾英男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们俩终于推开了一间白屋。那是一个单间，却被很好地分成了几部分。左手边有一个小小的书柜，书柜房放着一架钢琴，而钢琴正对着的是一面极有亮泽的大块玻璃，钢琴和玻璃的中间是用防滑地板铺成的一大块棕褐色的空间。
“这是我妈住在这里时最喜欢的房间，她的舞蹈房。”顾英男在钢琴前的琴凳上坐下，掀开那钢琴的盖子，灰尘趁机四散，在阳光下闪烁着，竟都像有了生命的精灵，在终于被惊醒后四处逃窜。
“你会弹琴吗？”顾英男在琴键上轻点了几下，钢琴发出杂乱却清脆的声响，“我从小就被要求学好建筑业，所以，从来没像若曦一样学过琴棋书画。”顾英男说着，嘴角扯出一丝笑，那笑让莫敏觉得很是苦涩。
“小时候父亲为哥哥请了钢琴老师，我呢，躲在房间里听，偷偷地看，后来那老师就特意早来半小时，在哥哥没到家之前教我。”莫敏的眼前晃过那个坐在琴凳上一脸胆怯的女孩，“后来，读初中后，老秋让我跟着一个音乐老师又学了几年。”
“噢，怪不得陈泽叔叔说你在琴方面的造诣挺深的。可以为我弹一曲吗？就弹那首最简单的《世上只有妈妈好》。”
莫敏实在无法拒绝顾英男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神，她坐到了琴凳上，顾英男竟没有离开琴凳，她只好紧挨着顾男英坐了下来。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少不了。”顾英男随着莫敏的琴声轻轻地哼唱着，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终于哽咽着唱不出声来。
莫敏无措地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顾英男的头已经靠在了她的背上，她那薄薄的衣衫已经沾上了热乎乎的泪水，她只能那样僵立地坐着，生怕自己的一个小动作就惹得身旁的这个女子嚎嚎大哭。
顾英男大约是累了，直起了身子，一声不吭地朝外走去。莫敏只得紧跟着往外走，刚走没几步，她又回转身，小心地放下琴盖，又四处望了一下，拿起一块白布将琴给盖住。
莫敏紧随着顾英男来到了第二间白屋，这竟是一个茶室。
“母亲在这里的日子简单得很，她不能出这个囚笼，不过她也不愿意出去。要不是因为何以那个混蛋的出现，母亲的余生也会很安闲。”顾英男咬着嘴唇，那鲜嫩的唇很快就有一条血印。
“何以和你母亲……”莫敏见顾英男终于提到了何以，颇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小曦说你去过望星谷，那么你也一定认识我的母亲了，是吗？”顾英男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莫敏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顾英男刚刚叶叔已经讲了半个故事给她听，但那时，她依然不敢确定叶叔说话的那个叶雨就是望星谷的何雨，现在听顾英男这样一问，一切都清晰起来。她于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母亲要跟那个混蛋一起生活吗？”顾英男咬牙切齿的样子让莫敏有些害怕。她想起陈泽曾经说过何雨之所以跟何以在一起是因为何以知道何雨的一个大秘密。
“母亲之所以愿意买下整个望星谷，愿意委屈她自己和何以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一起生活，是因为我。”顾英男说完这句话，像是卸下了千斤重量一样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莫敏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她却突然不再言语，只轻轻地抚摸着那些早已经沾满了灰尘的茶具，“母亲走后，这里，大约很少有人来了。” 原来天使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