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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保田从县城买来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邻居们跑来看稀罕,推着转两圈,按铃铛响几声,好奇的摸一摸,这玩意儿能坐人,觉得很新鲜。自行车,就是自动会跑的车,下坡路自己会跑,上坡路不用脚蹬会跑吗?在水家湾这些山坡路上,用脚蹬未必上得去。
庄上人说笑着走了,水保田用清水擦洗了一遍,然后找来几把麦草,拧成几股草绳,扎到自行车轮胎上。水保耕看大哥往轮胎上扎草绳,不解的问:“你这是干啥?”
“我骑了四十公里路,轮胎上沾了泥土,清洗干净扎上草绳,就像没骑过的一样,送过去弄不脏,李家人看了高兴。”大哥是个心细人,水保耕达心眼里佩服他。再说,水保田从供销社售货员手里接过这辆自行车时,轮胎上绑着这样的草绳。他要用同样的方法封存好,证明这辆自行车是新包装,还没有启封。
正月初六是刘大伟、徐彦东选定结婚的日子,两个年轻人选定同一天结婚,都要请庄上人帮忙,年轻人少,忙不过来,就连中老年人也请了去。水保耕送完彩礼,要去刘大伟家当伴郎接亲;吴大运是徐彦东的伴郎,过年这几天,年轻人忙得很。
新女婿送彩礼,习惯性的称作帮礼,就是两家人商定的彩礼钱、三大件和花衣服凑齐送过去。正月初二,水保耕起了个大早,他走出屋子,一阵寒风吹来,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伸长的脖颈缩进了衣领。老天阴沉沉吹着西北风,还飘撒着细雪,气候有些寒冷。
几只饥渴的小麻雀落在雪地上左顾右盼,听到沉闷的开门声,跳跃了几下飞上杏树枝头,俯瞰着空旷的院落。水保田、水保耕弟兄俩将缝纫机、自行车和收音机小心的抬上架子车,绑了个结结实实。地上落了一层薄雪,龚秀珍头上围条青色毛巾,袖手从屋里出来,抬头看看老天,西北风强一阵弱一阵吹个不停,雪路上送彩礼,要淌过水窑沟,爬上半座虎头山,坡陡路窄,脚下打滑,拉着这么贵重的彩礼,万一滑下沟坡摔坏了咋办。她有些忧虑,再三叮嘱水保耕一路上要小心。
水保田哪能不晓得路上的艰险,今天要是不送过去,路上积厚雪,一时半会化不了咋办。雪厚路滑架子车拉不成,就得请人帮忙背过去,这样更费劲。水保耕嘴里虽说没事,心里却在犯嘀咕,要是路滑下不了沟,拉不上山,还得卸车扛过沟去,上山还得几个人抬,耽误时辰不说,扛着这么贵重的大件,翻山过沟也够累人的。
龚秀珍走进厨房,突然想起一件事,大声惊呼:“我差点忘了,等等。”
水保田看她慌里慌张从厨房跑出来,不晓得忘了啥事,疑惑的问:“大惊小怪,到底是啥事,快说。”
龚秀珍跑进装粮食的库房:“借亲家的三升麦种子还没还哩,我多装了两升,放在缝纫机下面,顺便带过去,要好好谢谢亲家。”
水保耕听说要给丈母娘还种子,重重拍了一把脑袋,走进库房:“你看我这臭记心,昨晚想得好好的要带麦种子,到头来还是忘了,要不是大嫂想起来,我还得扛过去。”
麦种子是事先装好了的,龚秀珍为感谢亲家多装了两升,麻布口袋装了大半袋子,足有六七十斤,要是让水保耕背过去,也够他累半天的。水保耕扎好袋口,吃力的抱出库房。水保田解开捆扎的绳子,种子横放在缝纫机前面,绑好绳子,用劲摇了摇,缝纫机稳稳当当,他望着走出库房的龚秀珍,凝眸想了想,看有没有落下啥东西。
吴大运急匆匆走进大门,看到物件已经捆绑妥当,顾不得抽烟喝茶,赶紧催促上路。水玉莲头胎生了个女儿,还不到三个月,她又怀孩子了,闻不得油烟味,妊娠反应很厉害,家里没有人照顾,他临走时交待大嫂柯桂英,中午帮她做顿清淡的汤面条吃。
吴大运结婚这么多年,只怕她有啥毛病,这辈子生不了孩子,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几年小两口愁坏了。去年,水玉莲生了个丫头,说明两人没啥大毛病。女儿出生还不到三个月,她又怀上了孩子,而且妊娠反应这么厉害,说不定是个儿子。这几天兴奋得睡不着觉,周到细致的照顾媳妇,只怕她有什么闪失。
水保耕前面拉架子车,水保田、吴大运跟在后面拽住绳索,上坡路用手推,下坡路往后拽,即方便又省事。出门便是下坡路,十多分钟到了水窖沟,低头望沟底,密麻麻飞瀑俏花溅,白茫茫蜿蜒羊肠雪,坡陡路窄,蜿蜒沟底,中间还有三个急转弯,路面上落着一层薄雪,稍不留意,架子车就会滑下沟坡,车翻物毁,哪可是要命的大事,来不得半点马虎。要是架子车翻下沟底,收音机摔坏了,向李家说明原因,借钱再买一台,就是晚送两天,还可以说得过去;要是几百块钱的缝纫机、自行车摔坏了,就是水家湾二十多户人家砸锅买铁也揍不够啊!要是彩礼送不过去,延误了大舅哥李小平送彩礼,有失信誉不说,要是李家发起火来,悔婚咋办?像李大丫这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水保耕扬起车头,背部紧靠车厢,双手紧握车把,使劲扛住架子车,两脚漫漫滑行。吴大运站在车后的防滑轮胎上,增强摩擦力,起到刹车制动的作用,坡路上刮出一道带土的车印;水保田拽住麻绳蹲在后面,架子车拽着他往下滑动。下坡路还算顺利,不大一会儿功夫到了沟底,车尾刮出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吴大运感叹:“唉,啥时候能在这儿架起一座民心桥啊!”
水保田望着沟口长叹道:“咱这穷山沟,一无黄金二无白银三无青铜,谁来帮你架桥?就是有几亿吨煤炭也行,可惜,这几座黄土高坡没人要啊!”
吴大运听着好笑:“呵呵呵,黄土里有黄金也行啊,这几座大山,国家都来开采黄金,你看这个穷山沟富不富,说不定桥早就架起来了。”
“先歇会,用劲推车,美梦还是留着夜里做吧。”水保耕扛出一身热汗,停稳车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坐在车把上,仰头望着上坡路:“架桥是来不及了,这半截上坡路太陡,要是脚下打滑使不上劲,你可得加油推啊。”
吴大运扫了一眼沟坡路开玩笑:“走的都是同样的雪坡路,你脚下打滑,我就不打滑?”
水保耕说:“我在前面开道,你在后面推车,踩开雪路,你脚下打啥滑?”
吴大运说:“说多了惹人生厌,歇久了让你无聊。时间不早了,赶快拉车赶路。”
水保田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跺了跺脚:“三个大男人,这点陡坡推不上去,还拉什么车,干脆从沟坡上跳下去算了。”
水保耕站起身,肩上挂好拉绳,手拉肩拽,躬腰拼命往上拉。吴大运、水保田跟在架子车两边使劲往上推,进一米退半尺,迈一步滑半脚,二三百米的沟坡路,三十分钟爬到半沟坡,三人的额头渗出了汗珠,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黑色的小圆点。
水保耕头上冒着热汗,实在拉不动了,车子横停在小路上休息,两手不停的擦着热汗,李大丫送他的花手娟都能挤出水来,用劲捏了捏,一串水珠从指间滴落到车把上,他展开花手娟,望着一对鸳鸯,笑道:“你看,手娟上有对‘戏水鸳鸯’,就是水太混浊,还冒着热气哩。”
吴大运听后开玩笑说:“‘戏水鸳鸯’?我看是冤家对头,这么贵重的东西,啥时候送不行,非要选这么个鬼天气,我俩都快累死了。”
水保田靠在车厢边,望了一眼阴冷的天空,几片雪花飘落到脸上,即刻融化溶入汗水滚落到地面,用脚踩了踩:“老天不长眼,迟不下晚不下,非要等到早晨下雪,说明今天是个好日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冒着风雪送过去,老李还不高兴死。”
说笑间,从沟口走来两个人,高个子看到水保田,老远的打招呼:“嗨,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放在家里,大雪天摔坏了多可惜,你这个吃皇粮的公家人还亲自推车,准备送到哪去?”
吴大运抬头一看,原来是住在铁路边上的侯尚西、侯尚北两弟兄,准备去马家沟给他病重的大伯侯勇拜年,正巧在这儿遇上。
“家里穷得锅都揭不开,什么公家人?现在娶媳妇不是兴“三大件”么,给虎头山李家送过去,你俩去哪?”水保田碰到侯尚西两弟兄,起身拍拍屁股,随口应道。
“哎呀,下雪路滑,把人挣死了,没想到紧要关头能碰到你们两个,请帮个忙,把车推上去。”水保耕擦了一把热汗,像是看到了救星。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算啥忙,还不是为了娶媳妇。早晨下炕,我总觉得有人需要帮忙,原来是你们三个,要是知道拉不上去,沟口喊一声,我俩早来了,呵呵呵……”侯尚北说着跟侯尚西站在车后边,用力一推,架子车缓缓向沟口滚去。
侯尚西、侯尚北跟吴大运上过几天小学,经常走近路,路过水家湾去学校,风雨天不想回家,留在侯尚东家过夜,是从小跟吴大运、水保耕一块儿玩大的,几家人走得近,谁家要是有个大事小事只要招呼一声,谁都会帮忙。
侯尚北后面推车,看到车上放着半麻袋粮食,不解的问:“去年老天有眼,雨水好,收成不错,不缺吃喝,车上放半麻袋粮食,送彩礼还要送粮食?”
水保田笑道:“这是去年借的麦种子,这次送彩礼顺便带过去。说实话,去年要不是保耕媳妇家帮忙,我那两墒地撂荒了。”
侯尚西说:“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以我看,远亲也比邻居好。现在的邻居都成仇家了,恨不得一把捏死你。有些邻居没粮食,就是有粮食,他也不会借给你,还一个劲儿的哭穷,只怕你去他家抢粮食,人穷志短,良心都被狗吃了。”
水保耕长叹道:“你说得不完全准确,但确实有这样的人。水家湾有户人家,躬腰驼背,成天叫唤腰腿疼,干不成重活,天天在队长面前哭穷,说家里几天没吃没喝,听口气马上会饿死。有一次,我大哥从县城回来,他跑到家里告状说,二蛋、三蛋偷吃了他家白面条,还偷走了丫头的绣花线,害得我那几个侄子白挨了一顿皮鞭。你说,他家穷得连锅盖都揭不开,哪来的白面条和绣花线,说是剩下的两碗麦种子给他过生日,一家人没吃完,白面条哪有吃不完的,这不是明白着祸害人吗?”
“这个王八蛋不是说家里没有小麦,成天缠着我借种子吗?”吴大运猜想他说的是霍飞豹,生气的说:“告状的时候就有麦种子了,还剩下两碗过生日的白面,说了谁信哩,骗洋鬼子去吧。”
“我那个保良兄弟真不是个东西,他偷了人家的绣花线,拿回家怕挨骂,绣花线扔到沟底,霍飞豹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个家伙对丫头还真是有耐心。”水保耕听霍继仁说起过这事,害得妹妹花了几夜功夫,才把几股弄乱的绣花线整理好。
几人笑话间,架子车推上沟坡,水保耕停稳车,擦了一把热汗,连说了几声谢谢。水保田紧紧握住侯家兄弟的双手,连忙道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要不是碰到你,这车怕是上不来了。”
侯尚西、侯尚北客气的说:“不谢不谢,你们刮开路,我也好上坡,互相帮忙,互相帮忙,呵呵呵……”
吴大运挥挥手,大声说:“感谢的话不说,明天到我家去,请你喝两杯。”
侯家兄弟听后笑道:“好啊,一零八我不喝,要喝就喝二零五。”
“没说的”,吴大运说:“只要你们两个去,就是砸锅买铁也要管你二零五。”
侯家兄弟大笑着走下沟去,吴大运换下水保耕,拉着架子车沿着铁路线直行。水保耕的后背冒着热气,他解开衣襟煽了煽,跟在车子后面望了一眼水家湾,远远看到场沿上站着几个黑影,猜想,也许是老父亲和几个小侄子吧。
“现在就剩下虎头山那半个山坡了,要是刘四方看到跑过来帮忙哪该多好。”吴大运拉着架子车沿着铁路线向虎头山走去。
水保田嘿嘿苦笑两声:“想得倒美,我还想着有两杯热茶喝才舒服哩。”
“现在有两碗浆水喝,比吃肉还香。”水保耕抹了一把嘴巴。
两公里平路,半个时辰到了山下,一路上碰到不少拜年的老熟人,看到架子车上的“三大件”,知道这是送彩礼去,相互说几句祝福的话,算是拜过年了。
穷地方就这风俗,东家要个啥大件,西家看了不管家里实不实用,新女婿能不能买得起,也要跟风要几大件,这是索要彩礼的由头,就说“谁家丫头出嫁,要了多少礼,送了几大件,丫头嫁过去也要活人,我没有向你多要。”表明自己不是靠丫头卖钱,你也不要怨我心狠,我这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人家背后戳脊梁骨,说我家姑娘比他家姑娘低贱吧。
刘四方是媒人,大清早起床,打扫完院子,又去河沟里挑了一担水,劈了几根喝茶柴火,等吴大运送完彩礼,请他到家里坐坐,熬个茶,喝点酒,叙叙旧情。刘四方看时间不早了,他有些着急,一趟趟跑到大门外,向山下小路张望,就是看不到送彩礼来。
刘四方跑出跑进的不知忙些什么,刘嫂有事想喊他帮忙,就是见不着人影,她追出大门,看他站在大门外地埂上左顾右盼,气得她大声叫骂:“皇帝不急太监急,今天不是给你送彩礼,他们到了自然会喊,你急个啥?快来帮个忙。”
刘四方头也没回,望着山脚下:“我是表妹的媒人,这事我不*心谁*心。帮啥忙快说,等会儿我要去表舅家。”
“我知道。”刘嫂说:“明天要去我娘家拜年,不带点东西空手去?家里没啥好拿的,我娘家没宰猪,帮我取半块猪肉给他们带过去。”
刘四方瞥了一眼站在大门口的老婆,不耐烦地嚷道:“你不会搬个凳子从房梁上取下来,非得叫我取啊!”
“房梁那么高,我要是能取下来,跑出来叫你干啥?”刘嫂说完生气的走进大门。刘四方没有看见山下来人,转身跟了进去。
水保田、吴大运、水保耕三人停在山脚下,仰头望着半山腰,看不到半个人影儿,只有那个小卖部孤零零的向他招手。吴大运望着小卖部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上次订亲,水保柱不小心摔破订亲酒,好说歹说在这个小卖部赊了两瓶酒,总算把亲订了。今天要是滑倒摔坏缝纫机或是收音机,这个小卖部可帮不上忙。水保耕吆喝一声,三人齐用劲,推着架子车吃力的爬向山坡。
刘四方从房梁上取下半块猪肉,赶紧走出大门,老远看到三个人影沿着小道,推着架子车从山脚下吃力地往上爬,这是吴大运送彩礼的车,他抬头看到李大丫站在大门口朝山坡下张望,大声喊了几声。李大丫听到喊声,赶紧跑进家门。
李大丫早晨起床,不停的往大门外跑,二丫三丫跟在后面笑话她,说她等不及了,想着送完彩礼急着嫁人。订亲一年来,李大丫早已习惯了两个妹妹的嘲笑,她也不怕害羞。李大丫的三弟和两个妹妹听到喊声,赶紧穿好衣服,快步跑下山。二哥李小军顺手拿起倒立在大门口的竹扫把,扛在肩上跟在后面。
三丫跑在最前面,看到水保耕满头大汗,累得像头老公牛,咯咯咯大笑两声,站在路边说:“姐夫,你咋才过来,我姐都快急死了,大清早就在大门外等你。”
三丫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当着水保田、吴大运的面这么说姐姐,她有点不好意思,重重拍了一把三丫的肩膀,瞪她一眼:“你胡说个啥,赶紧到后面推车去。”大丫通红的脸,有点害羞。
二丫和三丫走到架子车两边推车,刘四方推着车跟吴大运说笑。李大丫向水保田和吴大运打了声招呼,并排站在水保耕身旁,手扶车把,拽住拉绳帮忙拉车。后面四五个人用力推架子车,像是蚂蚁搬家,轻松而又快速地向半山坡滚去。李小军看到车轮子打滑,拿起扫把,走在前面扫路。
“大哥咋没来?”水保耕没有看到大舅哥李小平,不经意间问了一句,李大丫白了他一眼:“怎么,你还嫌人少?”
“不不不,不是,我是说他为啥没来。”水保耕苦笑两声,说话有些结巴。
李大丫低头轻声怪嗔道:“今天是啥日子你不晓得?他去嫂子家拜年。”
“噢,今天是给丈母娘拜年的日子。”水保耕故意*她。
架子车到了庄口平路上,刘四方、吴大运、水保田松开手,轻松的跟在后边说笑,不时的提醒小心碰手,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到了家门口,一声狗叫,水保耕的老丈人、丈母娘迎出家门。水保田第一次去李家,听吴大运介绍后,上前打过招呼,客气的走进院子。
“哎哟,这么冷的大雪天,拉了这么多东西,咋从水窖沟拉上来?”水保耕的老丈人李卫东看到架子车上崭新的缝纫机、自行车和收音机,着实有些激动,他抚摸着车上的缝纫机,笑迎亲友们走进家门。
水保耕停稳架子车,放下拉绳说:“正好碰到两位去侯勇家拜年的亲戚,帮忙推上了沟坡。”
吴大运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朝战友刘四方笑了笑,指着车上的“三大件”:“这几大件沉得很,这么陡的山路,要不是这几个年轻人,我们三个恐怕拉不上来。”
“赶快进屋,让娃娃们卸去。”李卫东说的是真心话,一路上天冷受冻,让亲友们赶快进屋上炕暖和。
吴大运扫了一眼陪笑的刘四方,目光移向李卫东,笑呵呵的说:“先把东西卸下来,检查检查,看有没有啥问题。”
三大件抬到院台上,李小军抚摸着缝纫机:“一点没碰着,自行车轮子绑着草绳还没开包哩。”
李小兵怀里抱着崭新的收音机,爱不释手,高兴地说:“这么大的收音机,真漂亮,这下有收音机听了。”
李卫东看到平躺在地上的麻布口袋,用脚踩了两下笑问:“咋还送来半麻袋粮食?”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年前天天惦念那几升小麦种子,只怕女婿忘了不还他。这次加倍还回来,却装起了糊涂。
水保田抱起半袋子小麦种子立在堂屋门口:“姨夫,这是借你的小麦种子,去年要不是你帮忙,我那两墒自留地撂荒了,哪有这么好的收成。这次顺便带过来,你不要嫌少。”
水保耕丈母娘看着立在门口的大半袋种子,高兴的说:“哪有这么多?去年总共借了三升种子,咋还了半麻袋,足有五升多。”
吴大运说:“姨娘,这都是你的麦种子换来的,女婿多还点也是应该的。”他回过头望着李卫东:“羊有跪乳之心,鸭有反哺之意,更何况是人哩。人是高级动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然大老远的拉过来,是多是少你全数收下,这是应该的。”
李卫东瞥了一眼站在门口傻笑的老婆:“这么远的路总不能再叫你拉回去吧!好,好,我全收下。”
卸完缝纫机、自行车,一点伤痕也没有,李卫东高兴得合不拢嘴,吆喝着孩子们抬进堂屋。李小兵去厨房折腾他的收音机,二丫、三丫双手抚摸着缝纫机不愿离去,李小军扶着自行车爱不释手。吴大运、水保田上炕靠窗台这边坐下,刘四方坐在炕头边帮表舅生火炖茶。李卫东坐在炕后根,东瞅瞅西望望,水保耕靠在炕头边,看到老丈人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忙问:“姨夫找啥哩?”
李卫东听到女婿问话,扫了一眼桌面“咋没看到收音机?”水保耕说李小兵抱进厨房,他再没有多问。
刘四方炖好茶,给李卫东、水保田、吴大运每人倒了半杯。水保田端起茶杯谦让了两句,李卫东客气地摆摆手,眼睛望着屋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他看到二丫走进门来,端起茶杯喝了半口:“二丫,快去让你哥把收音机抱过来,看看啥样。”李卫东想看看收音机,还没等二丫反应过来,水保耕快步跨出房门。一会儿功夫,李小兵抱着收音机走进门,放到李卫东跟前。
“咋买了这么个收音机,这才值几个钱。”李卫东看到这台半大不小的收音机,收起笑容,紧皱眉头,自言自语,声音虽小,却被走进屋子的水保耕听到。李卫东好像对收音机不太满意,竟然当着亲友们的面说出这般话来,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水保田、吴大运假装没听见,端起茶杯喝茶。
“供销社只有这台收音机,说这是最大的,还是托供销社熟人买的,五十多块钱哩。”水保耕做着不必要的解释。
李卫东用手指着炕柜上的木箱说:“老大媳妇家要木箱这么大的收音机,这台收音机只有半个木箱大,让我咋送过去嘛。”
李卫东没有去过供销社,他不了解行情,像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这样的贵重物品都是紧俏货,不托关系有钱也买不到,更何况供销社进不到大号的收音机,就是进到大号收音机,价格贵,老百姓买不起。再说水保耕与李大丫订婚一年,来来往往的还不了解他那点心思。
李大丫说,李小平的彩礼早就送齐了,他家根本没要什么“三大件”,这些都是父亲变着法儿多要的。水保耕心里暗骂:这个老东西,要了这么多紧俏物品,我不怪你,反倒怨起我来了。哼,不要拉倒。他佯装和颜悦色:“姨夫,供销社真的没有大收音机,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水保耕想到他多要的“三大件”,*得家人卖猪卖鸡卖羊毛,害得娃娃们过年没肉吃,心里有些不舒服,说话有点硬气。水保田听到兄弟用生硬的口气跟李卫东说话,怕得罪他,以后的事不好办,瞪了他一眼,陪着笑脸说:“姨夫,保耕不会说话,不要往心里去;如果你嫌收音机小,我把它带回去,托熟人想办法换一台,你看行不行?”
李卫东听水保田这么一说,觉得他是个老实人,也不好多说,收音机放到炕桌上,望着吴大运笑笑:“大雪天的送过来不容易,我看这台也行,我去那边亲家陪个笑脸,说说好话,要是不行,我想办法买台大的送过去。”
李卫东嫌女婿家小气,买了台小收音机,心里不满意,还说不好意思送给大亲家。水保耕没有理会,转身走出屋子,去厨房找李大丫说话。
吃过午饭,家里又来了几位亲戚,水保田、吴大运、水保耕想早点回去,向岳父母打过招呼,在前呼后拥中拉着架子车走出李家大门,李大丫和妹妹一直送到刘四方家庄门口。
刘四方早晨劈好喝茶的柴火,还准备了两斤一零八,心想着老战友过来,两人喝几杯。走到家门口,听说吴大运不想进去,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他跟水保田的胳膊,连拉带拽的走进家门,怪怨道:“就等你过年送彩礼,咱哥们喝几杯,走到家门口不想进去,是不是彩礼送完,媳妇到手,用不着我这个媒人了?”
水保田苦笑两声没有吭声,吴大运回头瞥了一眼水保耕,笑道:“哎呀,本来准备了一斤点心,早晨走得匆忙,给你忘提了,大过年的空手给你拜年,真是不好意思。”
刘嫂听到说笑声,从厨房出来,赶紧迎客人进屋,看到李大丫姐妹站在大门口没有进来,大笑着跑过去:“站在大门口不进来,还要我拉呀,你就不怕他姐夫让赵家姑娘抢走?她可是看上了你家保耕。”
李大丫羞红着脸:“看上了让她来抢呗,长得那么难看,谁会瞧上她。”
李大丫姐妹仨说笑着走进厨房,帮表嫂做饭去了。水保田、吴大运脱鞋上炕,坐在炕头两边。刘四方生火喝茶,水保耕看见李大丫去厨房,赶紧端起茶壶去厨房舀喝茶水。不大一会儿功夫,两盘大肉炒菜端上炕,刘四方摆好小酒杯,高兴的说:“这一壶酒就是专门给你们留的,咱都是亲戚,不要当外人,就这三公里路,天黑到家也不迟。”
水保田客气道:“你是保耕的大媒人,没请你喝酒,倒是坐在你这儿喝酒,连包礼当也没带,真有点不好意思。”
刘四方倒好酒,拍着水保田的肩膀说:“大哥说啥哩,你的酒我的酒还不都是酒厂生产的?保耕结婚的时候,我可得好好喝几杯。”
吴大运大笑两声:“我们水家湾人穷,保耕结婚不一定有酒,你是媒人,也是他的大恩人,给你专门买两瓶好酒,单独找间屋子漫漫喝,保你管够。”
刘四方端起酒杯,敬酒道:“当媒人我还是头一回,保耕跟我表妹有缘,他们两个成了,我们就是半个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过年喝两杯酒,显得喜庆。今天是大喜日子,送完彩礼,我表妹就是你们水家的媳妇,不要娶了媳妇忘了媒人,保耕兄弟过来看丈母娘,上山就这一条道,路过我家大门装做不认识,当心我骂人。”
水保耕笑道:“我咋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回来进门打招呼,回去进门说再见,到时候烦死你。”
几个人说笑着喝完两杯酒,太阳挂在山头,几缕霞光照射在东山顶,几位牧羊人赶着羊群,吼唱着秦腔回家去。
回家的路上,吴大运走得飞快,水保耕拉着架子车追不上,急得他跟在后面大喊:“你跑这么快干啥?累死我了。”
吴大运头也没回,大笑道:“快结婚的人了还怕累?累就不要结婚。”
水保耕说:“你帮我拉会架子车,我撒泡尿。”
吴大运哈哈大笑几声,骂道:“懒驴上套,不屙就尿。你那点花花肠子能骗得了我,架子车停下漫漫尿吧,哈哈哈……”
水保田看他这么高兴,从早到晚乐呵呵的好像有什么喜事。他几步跟上去:“天上掉馅饼了,这么高兴?”
吴大运停住脚步说:“天下掉馅饼算啥喜事,就是掉钞票我也不稀罕。”
水保田不解的问:“在你眼里,咋样的事才算喜事?”
吴大运悄悄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人还说,人生三大喜,结婚、生子、考状员,第一喜我几年前就完成了,考状员这辈子没有指望,丫头有了,就缺一个养老送终的儿子,你说我还能有啥喜?”
水保田惊喜的说:“祝贺你,又要当爸爸了。” 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