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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汉下炕上了趟厕所,一看东方发亮,大概六点钟光景,站在院子大声喊道:“鸡快叫了,准备出发,路上还得一个小时,到虎头山天就亮了。”堂屋的七八个接亲人起身下炕,坐在厨房炕上的吴大运、水保田听到喊声,下炕走出屋子,抬头望望闪烁的星光:“老天快亮了,你们准备走吧。”
“哎,你们看看,谁穿错鞋了?这两只鞋大小不一样。”水保地最后一个下炕,找不到自己的布鞋,站在堂屋门口着急的大喊。
“咋不一样?”刘大伟听到喊声,跺了两下脚,两只鞋子一只紧一只松。
水保地提起鞋子凑近昏暗的灯光仔细看了看,大声说:“两只鞋一大一小,新旧不一样。”
刘大伟走进屋子,看到灯光下的两只布鞋,笑道:“这只旧鞋是我的,咱俩的脚差不多。我说两只鞋子一只紧一只松,原来是你的新鞋,这双旧鞋给你穿吧,呵呵呵……”两人说笑着换回布鞋。
猴子往驴头上绑红花,水保耕抱来旧棉被和大红毛毯,拍了拍驴背上的杂草和灰尘,然后旧棉被垫在驴背上,新买的大红毛毯折成三层,铺在旧棉被上面,牵着驴缰绳准备走出大门。
猴子看他没戴大红花,忙问:“你咋没戴大红花?一定要戴上,不然过路人以为我是新朗倌,新媳妇骑错驴进错房咋办。”猴子说话没个正劲。嗨,你还别说,不管什么场合,真需要这么一个耍频嘴的赖子。
水保耕这身新衣服平时舍不得穿,说亲、订亲、送彩礼、逢年过节去丈母娘家拜年穿过几回,从丈母娘家拜年回来后,还特意清洗了一遍,压在被子下没有动过,前天晚上拿出来看着有些皱,又用清水淘了淘,挂在院子里吹风,二月的天气比较凉,衣服没有干透,潮湿的新衣服套在毛衣毛裤上面,穿在身上暖暖肯定会干的。
收拾好行装,水保耕前边牵着毛驴,蛋儿抱着大红花,他还没好意思戴。大伙说笑着很快到了水窑沟,小黑驴看到窄小的陡坡,仰头后退,不敢下坡,水保耕使劲拽了拽驴缰绳,骂道:“该死的小黑驴,这点小坡不敢走,还上什么陡坡。”
小黑驴撅起屁股,仰头不敢下沟,侯尚东上前几步,照着驴屁股就是两脚,受到惊吓的小黑驴向下滑行了半米多,扬起脖子,摔打着尾巴干脆不动了。猴子用力拍打着驴屁股,瞪眼骂道:“这点小路不敢走,还驭啥新媳妇,滚下沟坡摔死吃肉算了。”
“不要着急,这头毛驴胆量小,坡陡路窄,不敢走夜路,你看我的。”柯汉说着脱下粗布外衣,两个袖子绑住驴头,护住眼睛,让它看不见陡坡路,然后吩咐猴子照着驴屁股猛捶一拳,小黑驴乖乖跟着柯汉下了沟坡。
“啊呀,老柯比咱多喝几年稀饭,经验就是多,不服气不行啊!”刘大伟心想,这么简单的办法我咋就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
走上沟坡,就是铁路线,柯汉解下衣服套在身上,自吹道:“多学着点,这是用年龄换来的,没有这两下,几十年包谷面糊糊白喝了。”
铁路沿线就是跑汽车的大车道。天已经放亮,路上断断续续有了行人。刘大伟、侯尚东吩咐水保耕赶紧戴上大红花。水保耕从蛋儿手中接过大红花,左肩右斜挂在前胸,低头看了看,觉得有点拐扭:“我第一次当新郎,没有经验,啥都不懂,你们不要笑话我。”水保耕说他是第一次当新郎,什么都不懂,这是句大实话,一路上大伙又开起了他的玩笑。
水保耕的新衣服清洗了一遍,粗布衣服容易缩水,紧紧裹在身上,穿在里面的毛衣毛裤露在外面,看上去很不协调。刘大伟看他戴好大红花,叫他转过身让大伙看看,他睁大眼睛,露出怪相,接着前仰后合,大笑不止,水保耕有些莫名其妙。
刘大伟拽住水保耕的衣襟笑道:“你这是啥衣服,就这么去接新娘?哈哈哈……”刘大伟大笑着又摸了一把眼泪。水保地、侯尚东、柯汉、杨玉华这才看清他的衣服,前后打量一番,跟着大笑起来。
水保耕知道衣服有些短,护不住里面的衣袖和裤脚,衣襟也露在外面,看上去很不协调,拽着衣襟苦笑道:“衣服缩水有点短,我就这身衣服,你说咋办?”穿这身衣服去接新娘,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不行,不行,穿这身衣服去接新娘丢咱水家湾的人。”刘大伟走上前,帮水保耕拉了拉,还是短了半截,包不住裤脚和衣襟。
“来,我拽着外衣裤腿,你使劲提毛裤。”刘大伟用力拽拉外套,水保耕解开裤腰带,用劲往上提毛裤。
“不行,只能提这么高。”水保耕系好裤腰带,刘大伟松开手,半截裤腿还是露在外面。
水保地回头望着章晓娜问:“你带针线没有?”
章晓娜摸了摸衣服内襟,解开下面两个钮扣,取下带了半截黑线的细针说:“女人随身不带针线哪能行。”她取下细针,又从外衣口袋摸出指头粗的一卷黑线,不解的问:“要针线干啥?”
“刘大伟帮他卷起毛裤裤腿,外套刚好能盖住就行;猴子帮他缏好毛衣袖子,与外衣袖口对齐,衣襟向上卷半截,大妹子赶快粗针缝几下,只要不掉下来就行。”水保地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个土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啥时候能缝好。”章晓娜穿好线,蹲下身大针缝起来,杨玉华帮不上忙,站在旁边傻笑。
水保地说:“五公分一针,只要路上不掉下来就行,一条裤腿四五针够了。
“哎哟,老李这是怎么啦,拉到哪儿去?”柯汉看到阳山队老李的三个儿子匆匆从身边走过,老李躺在架子车上呻吟,身上盖床厚棉被,看上去表情很痛苦。
“我爸昨晚肚子疼得厉害,赶快送到公社卫生院看看。”老李的大儿子回应了一声,向公社方向跑去。
章晓娜缝完裤腿又缝袖口。刘大伟站在一旁,两手交叉着伸进袖口:“毛衣毛裤短点,总比刚才那个样子好。”
“要是有别针就好了,一别就好。”水保地卷好衣襟,想着便捷的法儿。
“咱老农民啥时候用过那玩意。”柯汉卷了一支旱烟点燃,吐出一口青烟,望着北飘的烟雾说:“今天是南风,看来最近要下雨。”
“你们这是去那儿接亲?”家住阳山的巩晓东,侯尚东的远房表哥去河沟里挑水,看到老熟人柯汉,停住脚步热情的打招呼。
“去虎头山接亲。”柯汉吐出一口白烟,低声应答。
“不缝了,不缝了,八点钟要到李家,时间来不及,赶快走。”章晓娜大针缝好两只袖口,准备蹲身缝衣襟。柯汉望着放亮的天空,估摸着时间有点紧,催促大伙上路。
章晓娜说:“稍等会儿,缝几针就好。”十公分一针,十几针缝了一圈,两分钟就好。她装好针线,拉了拉裤腿和衣襟,帮水保耕戴正胸前的大红花,快步向虎头山走去。
到了虎头山,水保耕心里老是犯嘀咕:大男人牵驴头一回,有些规矩不太懂,万一做不到位,失了礼咋办?他们几个笑话我这身衣服不合身,这就够丢人的了,要是再失了礼数,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常听有人骂“别三”,别三是不是我这个样子?要是我像别三,要是再不懂礼数,留下笑柄以后怎么见人?水保耕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就怕有人笑话他。
侯尚东抬头望着半山腰,大声问道:“保耕,你看,半山坡有人的那家是不是你丈母娘家?”
水保耕习惯性的望着半山腰,李大丫家大门外场沿上站着几个人,看到山下有人来,一个个不见了身影;离家越来越近,水保耕的心越跳越快,脸面滚烫,嘴角僵硬,好像有点面瘫,牵驴的手心渗出了汗,搞不清这是冷汗还是热汗。他生硬的说:“就就就是她家。”
“来了,来了,快顶门。”水保耕到了大门外,小黑驴拴在杏树上,赶紧追到大门口。刘大伟、水保地、侯尚东飞快的挤了过去。双开的大门只开了半扇,大门内横放着一张厚重的实木桌,半扇大门堵了个结结实实,李小平、李小军、李小兵和十几个小伙子挤在内门,用力扛住木桌。桌面上放着两壶酒,倒满了两茶杯,谁喝完就从桌低下爬进去。外面八个人,水保耕是女婿,没有喝酒,放他钻了进去;两个女人和小孩,出不上力,站在后面傻笑。刘大伟、水保地、侯尚东站在大门外,哪能推过里面十多个小青年,他们使出吃奶的劲,也没捍动那张顶门的实木桌。
“大老远来了,走了这么远的山路,不请我们进去喝口水,还把大门堵住,太不友好了吧,哈哈哈……”刘大伟扛着桌子开玩笑,门内发出一片笑声。
“我们这么多人提酒欢迎你,还不算友好,你有大妹子没?明年我去你那儿讨酒喝,你给不给?哈哈哈……”小青年开玩笑。
刘大伟回敬道:“好啊,我家老母鸡下了十几个鸡蛋,正准备孵小鸡哩,明年一定去,不要钱。”
刘大伟、水保地、侯尚东进不了大门,四十多岁的柯汉挤到前边,凭着这张实诚的老脸耍耍嘴皮子,看能不能给他面子。
“想喝水?好,早给你们准备好了。来,喝完这两杯凉水,就放你们进来,谁先喝?”不知是什么亲戚大笑着嘲门外大喊。
“这水太凉了,我喜欢喝白开水。”刘大伟想为难为难那位亲戚。
李小军对身后的二丫说:“好啊,有的是开水,二丫进屋提壶开水来,叫他坐在外面漫漫喝,哈哈哈……”
不喝酒,进不了大门,猴子把柯汉悄悄拉到门边出馊主意:“老柯,你年纪比我们大,他们不好意思拦你,我把注意力吸引到桌面上,你乘机从桌子下面钻进去。”
刘大伟瞥了一眼出馊主意的侯尚东,左一杯右一杯,端起两杯白酒,两手举在半空:“好,好,我来喝。这么好的凉水为啥不喝。”水保地站在旁边附和,分散里面的注意力,两个大个子将敞开的半扇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侯尚东叫柯汉从桌子下面爬进去,他在柯汉屁股后面拼命往里推。
“嗨,桌下有人进来,快推,快推出去。”李小兵称作表兄的两位高个头觉得腿脚处有人顶,没太再意,周围十几个年轻人挤成一团,盯着刘大伟举杯往嘴里倒酒,还一个劲儿的叫好。里面两个高个头的年轻人听到身后有人大喊,赶快低头往下看,柯汉已跪倒在俩腿之间,高个子刚要用腿夹,看他是个中年人,没好意思。柯汉厚着脸皮滚进院子,猴子也想乘机钻进去,被两位高个头一把推了出来,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刘大伟的两杯酒还没有喝完,里面的年轻人吆喝着赶快喝,他看赖不过去,一仰脖子,两杯酒倒进肚里,辣得他直掉眼泪。刘大伟喝完酒,他从桌面上跨了过去。水保地也想乘机跨过去,毕竟里面人多势重,外面势单力薄,他败下阵来,一口喝下两杯酒。猴子看门外就剩下他和两个女人,老老实实的喝完进屋。娘家人用这样的方式,热情的请接亲人进了家门。
李家人做好哨子面,端到堂屋请客人吃饭。水保耕从昨天晚上折腾到现在,还空着肚子,他像没事似的走进堂屋准备端碗吃饭。柯汉想,今天你是主角,还不赶快去找媳妇,哪有你吃饭的功夫?他坐在后炕根不好明说,就让坐在身旁的水保地悄悄传话,叫他赶快去找媳妇,吃完饭还要给岳父母和亲戚敬酒哩。
水保地凑近水保耕耳语了几句,他这才想起找媳妇的事。他赶紧放下饭碗,望着热腾腾漂着肉香味的哨子面,咽着口水走出堂屋。二丫三丫站在厨房门口,鬼头鬼脑傻笑。他从这间屋子出来,从那间屋子进去,四五间屋子找了个遍,就连库房里装粮食的麻袋都翻过了,还是没有找到媳妇,自言自语道:“就这么几间屋子,能藏到哪儿去,不信找不到她。”
二丫、三丫还有几个没见过面的小丫头跟在身后笑话他。心想,一定要赶快找到她,不然笑话可就丢大了。柯汉昨天晚上提醒我,我夸下海口,就是藏进老鼠洞也能把她找出来。吃完饭要给亲友们敬酒告别,找不到媳妇怎么敬,这不是丢人吗?水保耕不放过任何藏身的空间,就连烧火作饭的灶门也要看一眼,气得丈母娘瞪大双眼骂他:“你在这儿看啥,我总不会把丫头塞进灶门当柴烧吧。”
水保耕自知看错了地方,嘿嘿苦笑几声,继续找他的媳妇。二丫三丫和几个不认识的小姑娘跟在屁股后面喜弄他,就是不告诉姐姐的藏身之地。
“呦,吃饭的堂屋还没找哩,她肯定藏在那屋。”他飞快地走进堂屋,柯汉、刘大伟吃完饭,跟李卫东嘘寒问暖。柯汉看他走进屋来,想必找到了媳妇,便问:“找到了?”
水保耕摇摇头。柯汉坐起身,瞪大眼睛:“还没找到?时间不早了,赶快找吧。”
堂屋土炕上立着一个矮小的炕柜,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他不放心,还是打开炕柜探头看了看,摇摇头苦笑着走出屋子。
水保耕回想每一个能藏人的角落,就这么大地方,她不会藏进狗窝、鸡窝或者猪窝吧,他不放心,还是跑到大门外找了一遍。这么凉的天,穿身出嫁的新衣服,肯定不会藏在外面,更不会藏进猪窝。
二丫、三丫和几个小姑娘站在李大丫三姐妹住的房屋门口,不时的向里探望。会不会藏在这个房间?不会吧,我都找三遍了,没有藏人的地方。他实在找不到,站在院子中间,偷看二丫三丫和几个小姑娘,看她们耍什么花招。心想,如果我到别的屋子找,这几个丫头肯定会偷偷进屋给李大丫传话透风。成败就此一举,他走近闺房门口,故意跟二丫、三丫套近呼,拖延时间:“你姐肯定不在这屋,说不定藏到别人家去了,要是这样,这辈子我也找不着。”
“不会躲到外面去,肯定就在这几间屋子,你去找呀。”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跟他开起了玩笑。谁都跟他开玩笑,是不是觉得他傻,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拽了拽短了半截的外衣袖口:“她肯定不在厨房,我说对了吧!”他看到刚说话的这位小姑娘可能好哄些,蹲身试探她。
水姑娘伸出双手:“你给我红包,我就偷偷告诉你。”
水保耕像是在洪流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从上衣口袋掏出五角钱塞给小姑娘。小姑娘有点羞涩的耳语了几句,拿着五毛钱大笑着跑进厨房。
水保耕按照小姑娘的提示,走进库房细细找了一遍,屁股大点地方,一眼就可以望穿墙根,哪能藏住穿身花衣服的大姑娘。这个小丫头也敢欺骗我,你看丢人不丢人,他心里暗骂这个会骗人的小丫头。
“叔叔,给我一块钱,我告诉你她藏在哪儿。”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前面那位小女孩骗了五毛钱,不甘心,也想赚点买糖钱。
水保耕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块钱,在小男孩眼前晃了晃:“你先说,说对了给你。”
“先给钱,我就说。”小男孩高高举起双手向他要钱。水保耕一边逗小孩,一边偷偷观察二丫、三丫的神色,看到姐妹几个围在闺房门口,一会进一会出。
“好,我给你,你说在哪儿。”一块钱给了这位小男孩,耳语了几句,哈哈哈大笑着跑出大门。水保耕一听,好像又上当了,堂屋里刚找过,没地方藏人,肯定不在堂屋,我再去找,刘大伟、侯尚东不笑话我?他认定李大丫不在堂屋,没有进去。
“姐夫,我看你找得这么辛苦,坐下休息一会吧。要不给我两块钱,我告诉你。”他听李三丫这么说,想必是真的,忙问:“我就这两块钱,你一定要说实话。”李三丫点点头。
他想这回可能是真的,从上衣口袋掏出最后两块钱递给三丫。三丫的眼神指向厨房,他赶紧走进去,丈母娘正在洗锅,看到女婿被一群小孩骗来骗去有点不忍心,苦笑几声:“小孩子有时候也会骗人,你要自己想办法。”
厨房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案板下装着一大堆柴禾,水缸里装着半缸水,面柜里还有半柜面,炕上没有坐人……丈母娘看他找得这么辛苦,悄悄说:“不在这屋,去她屋里找。”水保耕听丈母娘这么说,李大丫肯定不在厨房。
“保耕,找到了没有,赶快叫过来敬酒,时间不早了。”水保耕听到柯汉催他,心里又着急起来,几步迈进三姐妹住的闺房。这个屋子他最熟悉,丈母娘不会骗人,说不定她就藏在这间屋子。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散发着一股以前从未闻过的清香味,一帮小丫头嘻嘻哈哈,围前围后。他打开放在炕台上的大木箱,里面全是破烂衣服。屋子门窗小,窗口糊着大红的窗花纸,门上挂条旧门帘。炕台离后墙一米远,上面是木板搭起来放被子的小平台,上面放着几床旧棉被,木板下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清。他从来没看过一米多高的平台下面是啥东西。水保耕瞅着木板上厚厚的棉被,她是不是平躺在被子里,即干净又暖和,多舒服。他伸手摸了摸,软棉棉的被子下面没有人。木板下面太黑,看不清脚下,他躬腰低头,小心的向木板下面摸去。
二丫三丫和一群小孩跟在后面,屏气凝神的观望,忽听得“咚”一声,然后又是“哇哇”两声大叫,没有了声响。
“掉下去了,掉下去了。”一群小孩又一次大笑起来,李小平、李小兵、李小军说笑着跑进屋子,走到炕台前,只听得水保耕说:“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暗窖,你咋藏在菜窖里,啥时候挖的我咋不知道?”
“我家的菜窖为啥非要你知道?这个笨蛋,让我躲在里面受冻。”李大丫在他胸前轻轻捶了一拳,打了一个寒战。
水保耕扶李大丫爬上暗藏在炕台后边的菜窖,他双手撑住窖口,跃身跳了上来。老农民家里都有菜窖,冬天储备洋芋、萝卜和大白菜。
“啊呀,太丢人了,昨天你不是吹牛,就这么几间屋子没问题,我看你问题大了,呵呵呵……”侯尚东看他拉着身穿小红花格子衣服的李大丫低头走进屋子,开起了玩笑。
“你们两个赶快给父母和亲友们敬个离别酒,咱们准备上路。”媒人刘四方看时候不早了,催促水保耕敬酒。敬酒也是老规矩,先敬长辈,后敬同辈,再敬晚辈,这是离别酒。这儿有个习俗,嫁出去的女儿波出去的水。女儿出嫁就是婆家的人了,为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出嫁时要给父母敬两杯酒,难过时还要抱头痛哭几声。李大丫眼圈红红的,刚端起酒杯,她就哭出声来:“爸、妈,二老辛辛苦苦把我扶养成人,我还没有孝敬过你们,以后女儿不在身边,以后多保重。”
李大丫这么一说,李卫东也止不住掉下眼泪,她娘端着女儿的酒杯嚎啕大哭,二丫、三丫也抱着姐姐大哭起来,大伙劝也劝不住。给父母敬完酒,哥哥弟弟含泪喝完离别酒;两个妹妹小,没有喝,俩姐妹才意识到,姐姐走出这个大门,今后将不再属于这个家。同床共枕十多年,从来没有感受过痛苦离别的六姐妹,分离的时候还真有些舍不得。
李大丫要走了,院子里哭声一片,水保耕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抱起李大丫快步走出大门,章晓娜、杨玉华跟出去,牵住小黑驴。亲友们默默的跟在后面谁也不说话,只怕打断这场饱含父女情、母女情、姐妹情的凄惨乐章。
水保耕抱李大丫小心的骑上驴背,压得小黑驴向前落动了两步,*里喷出几声闷气。柯汉、水保地、刘大伟、侯尚东告别李家亲人,刘四方带着十几位亲友,跟着接亲队伍浩浩荡荡上路了。
小毛驴瘦小,下山路倒是跑得平稳顺当,可到了水窑沟,下坡路刚走了几步,一不留神,小黑驴像前滑动了几步,两蹄前伸爬倒在地。只听到李大丫“啊哟”一声,躺倒在沟坡上,走在前面牵缰绳的水保耕听到惊叫声,停步回头,看到李大丫爬在沟坡,扔下缰绳赶快扶起,拍了拍花衣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侯尚东看到小黑驴爬在地上起不来,惊呼道:“哎哟,小毛驴的前腿是不是崴了。”
一大群送亲队伍,看到突入其来的惊险场面,哈哈大笑。柯汉、刘大伟、李小平、李小军几人跑过去,拽驴尾,抱驴头,使劲扶小黑驴起来。柯汉叹道:“驴脚崴了,看来新娘是骑不成了。”
刘四方看到此情此景,煽风点火:“新媳妇是不能落地走路的,还得新朗倌背着走,你说是不是啊!”
新媳妇走到驴跟前,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窃笑。水保耕、刘大伟、水保地、侯尚东帮忙扶住毛驴,水保耕抱新娘上驴背。大伙围着毛驴,开着新娘和小黑驴的玩笑。小黑驴本来胆量小,不明不白摔了一脚,它更是不敢迈步。
“毛驴不走,新朗倌就得背,不背要挨打。”送亲的娘家人捡了几段干树枝,紧紧的握在手里。
水保地扶着小毛驴,替弟弟打抱不平,扫了一眼驴背上的弟媳妇,笑道:“闹洞房还早吧,离家还有两公里路哩。”
“不行,驴不走,你背上。”说着,李小平朝水保耕屁股上就是一棍。水保耕摸着屁股假装疼痛的样子,转身让李大丫爬上后背。李大丫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让那个男人背过,当着这么多人多不好意思,沟坡路陡,怕他累着,骑在驴背上不肯下来。
“姐,快让姐夫背,比骑毛驴舒服多了。”二丫三丫走到毛驴跟前,抓住姐姐的胳膊往前一拉,李大丫顺势爬到新朗倌后背。水保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背到沟底,两腿一软,坐在沟滩走不动了。李小军的几位表兄拿着木棍敲打水保耕,叫他赶快背起来赶路,他跟那头小黑驴一样就是站着不动。
“后背湿透了,坡太陡,我走路。”李大丫看他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有些心疼,站在水保耕身边求起了情。
“那怎么行,离家还远着哩,走回去,还不让人笑话。”
“小黑驴休息了几分钟,年轻人扶住毛驴,驮着新娘上坡。”
“要是再压爬下怎么办?”
“要是再压爬下,水保耕背不动,只好新娘自己走回去。”
“要不,猴子赶快回去拉辆架子车来,我们在沟沿上等着。”
“等你拉来架子车,新娘早走到家了。”
“今天是大喜日子,咋能让新娘走回去?半路双脚落地,这辈子有吃不完的苦,还是骑毛驴走吧。”
“这条路来去走过好几趟,上坡路太陡,还是让毛驴休息吧。哪有这么多讲究,让他扶我走吧。”
“既然新媳妇都这么说了,大伙饶了你,等晚上闹洞房一块儿算帐,哈哈哈……”李小兵的几个表兄佯装生气的吓唬他。
“哈哈哈……省城郊区就是不一样,娘家人也要闹新房?”侯尚东迎头顶了一句,那位亲戚自知说错了话,谎忙纠正说:“我们下午就回去,我是说你们闹洞房的时候狠狠打。”
大伙说笑间,迎新娘进了家门,庄上人到齐了,亲友们也来了不少,新娘一到,酒宴开始,水保耕结婚了。 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