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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来宾们还要以“投壶”分座次呢。
投壶,就是把没有箭头的箭杆投到酒壶中去,秦汉以后废除了射礼,投壶便成为一种宴宾的娱乐,属于高雅的游戏,士人们都很拿手。
用意明显:令士人靠前,富贾排后,以免花儿暗投。
入口处分列十壶,一如后世的保龄球道,来宾自觉地分成十行,每人投三次,按投中次数决定前后座位,花奴在旁监督引导。
各宾客的亲随自不得帮忙,只能在后排站着。
轮到明日了,三投无一中,估计自己丢了死鬼秦桧的脸,他赶紧往后排溜去,却被一小婢拉住,塞给他一张红帖。
明日留意到有几人持红帖不用投壶便入了前座,这也有是特邀么?难道哪个姐儿看上了秦桧这张老脸,他转头看去,小婢已不见。
那一班谀奉的同谊们尽被打散,身边再无帮手,明日按帖号坐于第一排位上,与两旁彼此作揖谦让,大都认得,尽是当时的文坛名流,虽然他在后世一个也不曾听过。
他不免有点心虚,端起案上的香茶抿了一口,又填进几个果子。
其实以死鬼秦桧“江南第一”之称的文采,确有资格列位其中。
韩肖胄出现在花台上,虽年岁已大,却中气十足,不减风流,先吟了几句艳词,引来一片击节,便在赏花者的行令竞饮、觥筹交错中宣读评花章程。
十来个乐工接着上台,合奏一曲大乐,算是开场,在韩肖胄的唱名声中,一位袅袅婷婷花一样的姐儿出现了,只听台下岸上轰然叫好,评花榜正戏开演了。
只见环肥燕瘦的各般尤物依次登台,一个个依足时辰表演一次,端的词歌乐舞,无所不精,各有千秋,远比后世越评越丑的选美大赛强胜百倍,看得他眼花缭乱。
美中不足的是小姐们的衣色不离黑、白,只因大宋舆服规定:“娼家妓优,只许服皂、白衣,铁、角带,不得服紫。”
当然,小姐们在私底下是不会守这个规矩的,恩客们也不答应啊,但在这个公开场合,谁敢触霉头?
明日打开人手一册、名副其实的花名册,参赛的小姐皆为各勾栏瓦舍的头牌,怪道素质如此之高,每个名后有容貌、才情、音律、体态、舞艺等空格让评者打勾叉,再后还有一行空栏,却是要作诗题评的。
眼看左右人等一面摇头晃脑地品赏,一面在花名册上勾叉题评,写的密密麻麻,明日有些坐不住了,他面前的花名册可是一片空白哩。
他虽在后世惯会编些乱七八糟的情诗骗女孩子,可如何写得文言文?
在家尚好,一应呈牒奏本,有王氏这个贤内助(忒现实了,他用得着人家时称贤内助,用不着就成贱内了)打稿,他只须照抄便行。
此刻可是现炒现卖,他如何应付?即使有了不写诗的理由,哪有不写文的借口。
好比一个和尚说——“对不起,贫僧不吃肉”,可总不能连饭也不吃了。
你大爷!不想了,老子是来赏花的,不是来受苦差的,明日索性将花名册一合,只顾看表演了。
“妙艺坊玉生——”韩肖胄高声唱名,“生”乃宋人对妓优的尊称。
“来——了——”只听一声娇滴滴婉婉转转、软却却万种风流的妙音传来,人未到声先到,悠悠在湖面上漾开,台下岸上的人群皆轰天价喝彩起来。
原来这花台的设计运用了声学原理,成为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大宋科技之发达,由此可见一斑。
明日心中一动,此女颇有李师师之风,亦是先声夺人。
近水楼台的名流雅士们更是人人骚动,个个翘首;到得正主儿甫一亮相,一片欢腾,乃前所之未见,敢情这才是今晚评花榜的高潮所在。
嘿!这气场也不输给李大小姐,明日也有些期待了。
但见这未露面已引起轰动的女子着一袭白色绸裙,飘飘如月中桂仙,姿容绝代,宛若天人,真个道不出万种风流,说不尽千般窈窕,不要说风尘气,连一丝脂粉气也无!
不错不错,师师有传人了!明日眼睛发亮,暗赞一声,这花魁非此女莫属!
他不由再翻开花名册,上写:玉僧儿,妙艺坊头牌,年十八,蓟州玉田人氏。
玉僧儿福了一福,喧闹的场面转即无声,清啼如沐:“奴家想请一位佳士上台当场题评,僧儿即时舞乐!”
美人的提议谁能不依,台下人人叫好应和,个个伸长脖子,指望这一亲芳泽的机会落到自己头上。
玉僧儿那双妙目扫了一圈,落在某处。
某人感觉不妙,身子往下一缩,欲带做个缩头乌龟,却已迟了:“秦三官人,请上台来”
佳人垂青,无数羡慕的眼神落在某人身上,不是那新近的红人、朝廷新贵——秦参政是谁?
这似曾相识的一声,差点令明日酥倒,几疑梦回初见师师的那一夜。
然而,梦想照进的现实,却非那么美,他简直回到了后世,没有任何复习,就上了考场。
明日硬着头皮,上了花台,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了。
“请秦三官人为奴家题词一首!”听到对面的妙音,看着对面的妙人,明日浑浑然眨着眼,一副失魂落魄之态,好似被玉僧儿迷得七荤八素。
看他呆呆的傻样,玉僧儿似有些意外,又有些得意,不禁讥道:“壶儿投不中,题花词也不作,秦相公只会唱十八摸么!”
啊?明日张大嘴巴,敢情都被人家留意半天了。
他前后一思,恍然大悟:敢情这玉僧儿是为被他羞辱的妙艺坊姐妹小师报仇来的,送他红帖的小婢么,不用问,也是玉僧儿安排的。
这个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明日后悔不迭地苦笑着,真是什么人都好惹,就是不要惹女人!
台下有些人看出玉僧儿好像跟秦相公过不去,不过都感到奇怪:题花词并不难做啊?
明日上了花台,却已下不了台。
那船上、岸上的无数观众,见秦相公半晌没吭声,不由鼓噪渐起。
王婆娘、贤妻,快来救老子!
明日心道明日越州大街小巷,都会传遍堂堂秦参政被名妓玉僧儿难倒的笑话,须知秦桧可是词学兼茂科试的头名出身,怎会连区区题词都做不出?
呜呼,他可以学大汉奸的神态、口音、字体……惟独学不到秦桧的文采,难道今夜竟要栽在一个小女子手中?
非也!这相似的一幕,在那个梦幻之夜已经发生过一次,连这一行的顶尖人物——李大小姐都被老子拿下了,还惧你一个区区后辈?
玉僧儿不依不饶:“秦相公今日不题词,僧儿也不评花了。”
这一句话可是推波助澜,台下群士嗡嗡,岸上的百姓已发出叫骂声。
明日一脸无奈地抬头望天,今夜星光灿烂,这星光可是相隔若干亿光年哩。
他心有所悟,转向玉僧儿,她那皓月般的面孔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有种梦幻般的感觉:小姐,我和你也相隔千年哩,没想到今日同台演出,何苦咄咄逼人哉!
他再看着台下的数百赏花者和岸上的数万百姓,仿佛站在后世的大舞台上,观众越多心理素质越好的他,开始生起一种异样的亢奋……
老子不就是在演戏么,演的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大奸臣,怕什么呢?秦桧是不败的,连大英雄也斗不过他,连赵构也奈何不了他,哈!我是秦桧我怕谁?
他心神交会,眼中泛出一丝笑意,突然伸手往玉僧儿吹弹得破的脸蛋上捏去。
自以为得计的玉僧儿,浑没想到堂堂执政、著名才子,竟还了如此无赖的一招,她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捏了一把,方得跳开,不由又羞又惊又恼,说不出话来。
敢于如此对待江南第一名妓的,明日可是第一人也!
直把台下众人看得眼都直了,不约而同想:怎么自己的手没这般福气?
明日哈哈大笑:“众位,桧失态了,都是玉生惹的祸,谁叫她这么一个天仙下凡来,教我等凡夫俗子怎把持得住?”
这番话不啻是所有男人的心声,一齐会意地笑将起来,均想若换了自己只怕失态更甚。
明日转而正色道:“桧在北方时,一心思国,曾立下誓言:他日得归,天下一日不太平,桧一日不赋风月!今日难得万民同乐,桧今日非为玉生,而是为万民破誓,今题词赋歌一首,只此一回,待天下太平之前,桧再不破例!”
这番话说得铿锵正气,听得众人齐喝一声彩。
而立于边上的玉僧儿,俏脸儿一阵红一阵白的,却是想起秦相公誓言不作诗的传闻,亦是她今日所恃,诗词本是一家,他能写词,却不写诗,岂不是对圣上不敬?
明日继续道:“此歌体乃桧在荒北偶而创出,盖前人未有,或污众耳,先告个罪!”
台下窃语声声,皆为他这番自吹自擂吊起了胃口。
明日转身走到乐工面前,轻哼了一遍,乐工们皆露出惊异之色,迟疑点头,示意可奏。
他复看向玉僧儿,心头有气:“当真桧唱什么,玉生便能以舞乐和什么?”
不愧名妓,已恢复常态的玉僧儿自信点头,要知古代词曲不过那几种,万变不离其中,对于自幼受到严格训练的妓优而言,可以说是举手成乐、投足为舞。
看玉僧儿拿了一把琵琶在手,明日清了清嗓子:“题词或有临摹先家之嫌,桧就献丑了,起乐!”
“叮叮咚咚……”一首后世改编自古人名词、流传广久的经典情歌,从大宋乐工的手中奏出来。
玉僧儿当即一愣,明日已唱了起来,台下岸上的所有听众鸦雀无声。
玉僧儿端的冰雪聪明,虽闻所未闻这首歌,竟只滞了一下,已举起琵琶边舞边奏地和起来。
那古风十足的歌词描写的女性之美、感情之深,皆是这时代的人不曾想象的,明日唱的是眼前人,心中想的却是梦中人,相信李大小姐一定会听到。
他的嗓子在酒后开了,发音圆润,唱得一丝不输于后世歌手,尤其在古代乐器的伴奏之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个高度。
而玉僧儿的乐舞也逐渐适应了他的唱腔,配合得行云流水一般。
这歌、这舞、这乐,直把在场的几万人熏得如痴如醉,当明日余音已绝,所有人犹陶醉其中。
玉僧儿舞停,一双清澈的大眼迷离地望着他,手中的琵琶依旧续续弹来,竟忘了曲终收拔的当心一画。
逼他题词只是她的计划之一,计划之二将他引上台,通过乐舞媚术将他迷住,在台上出乖露丑,警以欺负小师之罪,谁知现在,她好像被他迷住了……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