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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宋金两国的政坛连番地震,最终改变了两国上层的政治格局和外交政策,而成为宋金百年关系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这场政治地震的罕见之处,不仅在于时间上的巧合,更在于空间相隔万里的每一次事件,都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
在敌对的两国,发生如此暧昧的现象,可谓古今少有。
元月:秦桧出任枢密使同日,遣金宋使返朝,带回太上皇与郑后早已死于北国的凶耗,一时举国愤耻,赵构亦作出哀不自胜之态。
二月:岳飞奉诏以亲兵赴行在平江府朝见,加太尉虚衔并升宣抚使。
作为南宋五大将中年龄最少、资历最浅、升迁最速者,岳飞官位已超跃吴玠,与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并列,成为朝廷最可委重之大帅。
同月,蒲鲁虎一系表态支持挞懒“归河南地”之奏议,标志大金上层派系重新整合,从中央到军队分为三大派系。
挞懒与蒲鲁虎结盟,兀术拥护帝系,粘罕党羽徒布朝廷,却无兵权而实力最弱。
三月:赵构激父母之仇,以岳飞素志殄虏,恢复大任非其莫属,开未有先例,授命岳飞节制韩、张以外诸军——大宋七分之五之兵,再罢刘光世淮西之军,欲并入岳家军,以图北伐。
岳飞之生平大志将偿,喜之欲狂。
志大才疏的宰相张浚欲夺不世之功,在秦桧挑拨下,与“以合兵为疑”提醒赵构太祖黄袍加身故事,防岳飞尾大不掉,功高震主。
赵构反悔,收回成命。
同月,粘罕心腹、大金尚书左丞高庆裔,以贪赃罪下大理寺,其实无官不贪,此案摆明针对粘罕一系。
从政治主张上看,挞懒和蒲鲁虎乃主和的保守派,帝系与粘罕一系同是主战的强硬派。
但从利害关系上看,功高震主的粘罕早已成为帝系心头首要之患,蒲鲁虎与粘罕自是结怨在前。
挞懒为谋大计,亦须消除粘罕在军中影响,所以保守派与帝系在对付粘罕的立场上是一致的。
那粘罕一系本没把蒲鲁虎一个后辈放在眼里,冷不防中了一着“折翼”暗算,方寸大乱。
四月:岳飞愤慨赵构反复,作出惊世骇俗的抗上之举,擅自离职,径上庐山东林寺为亡母守孝。
宋廷震动,秦桧唆张浚欲罢岳飞兵柄,劾以专兵要君之罪,赵构始有猜忌岳飞之心。
同月,宋使王伦等至金京师会宁府,议还河南地。
正值高庆裔一案峰头,在帝系默许和纵容下,蒲鲁虎兴起大狱,株连粘罕一系甚广。
高庆裔精于权谋,与谷神为粘罕左右手,每有决策必出二人,蒲鲁虎深恨之,竟定其为死罪。
五月:岳飞离职消息传到岳家军,将士皆云“我公不复还矣”,军心大乱。
那大宋江山如何离得开岳家军?赵构连续下诏严令岳飞出山复职。
岳飞副手王贵、参议官李若虚上庐山,责以最重语气“公欲反耶”,逼岳飞出山。
同月,粘罕多方营救高庆裔未果,始知失去兵柄意味着什么,悔之晚矣,无奈,冒闯少年郎主寝殿,当即受到合刺严厉斥责。
众多御前侍卫刀剑出鞘的阵仗,丝毫不放在戎马一生的粘罕眼中,但为了亲信,连老郎主都不拜的粘罕,扑通一声跪下,哭求自贬为庶人,赦免高庆裔死罪,合刺竟拂袖而去。
六月:岳飞复出,受诏再赴行在请罪。
赵构似宽实儆曰:“太祖有谓‘犯吾法者,惟有剑耳’,朕却无怒卿之意也。”
秦桧在侧,不悦之色形于表。
同月,高庆裔问斩之日,会宁府,三部合扎猛安分驻内外,全城戒备。
十字街口,两旁甲卫森严,如临大敌,宗族百姓皆得令闭户不出。
晚夏的热风卷过空荡荡的长街,竟带出冷秋的杀气。
接近午时,监斩官蒲鲁虎一声令下,行刑手押出披头散发的高庆裔。
“庆裔!”粘罕在谷神的挽扶下,形影相吊而来,再无以往前呼后拥的威势,粘罕一系,至此土崩瓦解,只有身为萨满教神使的谷神还敢站在粘罕身边。
“庆裔!老夫送你来了……”那个舍我其谁的霸气军首不见了,一下子苍老许多的粘罕捧一壶酒,未语泪先流,一步喊一声。
满街戒备的甲卫多半面浮恻隐,大金能有今天,眼前的老人居功至伟,却没落若此,人心皆觉不公。
蒲鲁虎身边的一个戴兜鍪侍卫,亦眼露不忍之态,把头别过一边。
蒲鲁虎倒有些惊慌,生怕节外生枝,顾不得午时三刻未到,掷下令牌:“斩!”
死到临头,被按在斩板上的高庆裔哭号道:“我公,若早听庆裔之言,何至今日?珍重……”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言更真。
可见高庆裔曾有谋夺皇位之提议,当年粘罕军权在握,大金天下尽掌他手,若那时当机立断,岂有今天?
悔之晚矣,高庆裔话音没落,人头落地,腔血如注。
粘罕呆呆看着那颗滚落脚下、死不瞑目的人头,身子一晃,手中酒壶落地。
抢上前相扶的谷神蓦然抬头,目现异芒,瞪住蒲鲁虎身侧那个侍卫,咬牙切齿道:“明日,是你,原来是你!”
粘罕一颤,随之望去,头戴兜鍪仅露双目的明日没想到会被认出,心中埋怨蒲鲁虎怕死,密布手下之余,还要让他这个当年春猎大会的二甲护驾。
这下好,再也躲不到幕后了,他只好尴尬一笑:“太保、神使,明日带甲,无法见礼!”
“明日,好个明日!老夫一直不明白蒲鲁虎小儿怎么变聪明了,现在明白了!”粘罕颤巍巍指向明日和蒲鲁虎,无比怨毒道,“记着,庆裔今日下场,便是尔等日后下场!”
粘罕言罢,随即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昏倒于地。
看着对手失败的惨态,幕后策划的明日毫无一丝开心。
高庆裔罪不至死,但他根本无法劝阻蒲鲁虎不杀之。
血性的女真人不擅长阴谋诡计,习惯把对手肉体消灭才是真正的胜利。
或许这便是宋人积弱的原因——虚仁假义,所以该死的秦桧才得以东山再起。
而粘罕刚才的怨毒之言,却令明日想到遥远的江南,岳飞将要经历的一切,在粘罕的身上提前得到了印证。
自古英雄多悲歌,全忠全义不全尸!
明日心目中的战争首恶——粘罕,称得上大金的民族英雄,若是他不为忠义所束缚,在有能力和实力篡位的时候实施了,怎会有今日之下场?
日后的岳飞,拥有统一天下的天时地利人和之际,若是抗住了赵构小儿的十二道金牌,麾师北上,直捣黄龙,又怎会冤死风波亭?
明日郁闷的另一件事,是为了“莫须有”大计,不得不违心地附和挞懒让秦桧阻挠岳飞并统诸军的决定。
一心改变大英雄命运的他,却一次次地走向大英雄的对立面。
心存不杀信念的他,却一次次沾上别人的鲜血。
历史就是这样的无情,命运就是如此的弄人!
未及一月,大金开国第一功臣——心高气傲的粘罕,坐视心腹亲信被杀,却无能为力,愤懑而死,终年五十八岁。
明日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
至此,“惩罚者”的行动告一段落。
那一天,闻讯的蒲鲁虎欢天喜地地找他喝酒,他哪有这份心情,只想早返中原,见见妻儿。
不期太保府送来哀告,指名邀请太师蒲鲁虎、海州王明日出席粘罕亡礼——“烧饭”。
蒲鲁虎看着哀告,顿失兴头,面色犹疑不定。
原来“烧饭”乃女真祭奠死者的重要仪式,不去则是大不敬,为族人不齿。
蒲鲁虎有心不去,却怕自损名声,不利日后夺位,有心去,又怕是鸿门宴,中了对手埋伏,须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明日亦有同感,君子不临险地,但为了岳父大计,又势必尽心尽力。
两人商量良久,最终决定还是去,不过去之前要做好万全保障。
会宁府非比燕地,明日为秘密行事,乃孤身前来,保障之事,全由蒲鲁虎手下去做,不知有没有他的圣军战士管用。
按女真习俗,烧饭仪式只能在死者家中的大院举行,几日来的侦探结果表明太保府并无异动,只有亲族往来吊唁。
烧饭之夜,蒲鲁虎并不放心,令太师府死士全部出动,或明或暗,密布沿途及太保府左右,誓保二人安全。
一路碰上不少前往的朝臣将领与宗族,蒲鲁虎安心不少,人一多,杀手自然不便下手。
明日在会宁府的出现已经不是秘密,也无人惊异。
到了太保府,粘罕族人自对蒲鲁虎与明日怒目相向,院中已筑起一座一丈多高的烧饭台,台上大火盆熊熊燃烧。
人死为大,除了驻军在外的挞懒、兀术等大将,大金上层的重要人物几乎都来了,粘罕当年一人之下的威风,在其死后回光返照了一把。
仪式尚未开始,帝系的斡本忽然宣读郎主旨意:褒太保完颜宗翰(粘罕)为国殊功,特将烧饭礼移往国教萨满总堂,由神使完颜希尹(谷神)主持,以总堂圣洁祥静,人杂有污,故参与者限宗族耆老,并丞相、元帅以上者或其子婿!
明日与蒲鲁虎闻之色变,合刺此旨一下打乱了他俩的如意算盘,先改变地方令蒲鲁虎的布置落空。
而且那地方是谷神统管的萨满教总堂——谷神是粘罕一系的仅存硕果,蒲鲁虎一直动之不得,只怕是帝系早有预谋。
再限制参加人数,令对手毋须顾忌,那“元帅或其子婿”之语明显针对明日!
此次奇袭粘罕一系的政治手腕,令明日锋芒毕现,再加上归金后的军事表现,在挞懒政治野心昭然后,明日已成为其系独当一面的核心人物,若拔除,等于断了挞懒臂膀,帝系自然看出了这一点。
好个合刺小儿,先以狼驱虎,再以临死之虎反噬狼,好个一箭双雕之计!
明日与蒲鲁虎同时想到了,面面相觑,额冒冷汗,去还是不去?
去,有可能一去不回!不去,就是抗旨之罪,同样难逃一死……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