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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想起什么似地在身上一摸索,神色稍定,向蒲鲁虎使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色,暗道一声:“去!”
几月相处下来,蒲鲁虎对这个汉人小子产生了莫名的信任,稍稍心定,女真人的豪气上来,拿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风,冷哼一声:“众位,听清楚没,要去的去,要留的留,不要耽搁太保亡灵上路!”
但愿粘罕不要找他俩一同上路……鬼叫般的秋风在车窗外呼啸,明日想起了高庆裔临死前的呼号和粘罕怨毒的诅咒,头皮一阵发麻,心中嘀咕。
在数百名御前侍卫火把开道下,明日、蒲鲁虎与十多个王公大臣族老分乘数驾马车,弛往会宁府城外东面的萨满教总堂。
有御前侍卫随护,至少保证路上的安全,明日抓紧一切时间思考对策,左手紧紧攥住怀里的一样物件——教尊小姨遗留给他的玉牌。
至于那张人皮面具,在射杀了格波巴之后,便被他埋在贺兰山上,权当教尊小姨的衣冠冢了,至于她的真正尸骨,已被他秘密迁于白虎山上,跟梁山三十六结义的好汉茔做了邻居,便于祭拜。
此次入京,由于孤身一人,明日准备详尽,除了如意棍和烟火弹,这面玉牌也带在身边,没想到真派上用场。
他不由想起教尊小姨临去之言:“他日在大金如有麻烦,可持牌去萨满教总堂,自有人帮你。”
嘿嘿嘿,谅你谷神与斡本再狡猾,也想不到老子还有这样一张底牌吧。
阿弥陀佛,教尊小姨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你的外甥女婿啊!
明日的手心都攥出汗来,这几个月窝在太师府,真把自己当作了羽扇纶巾的军师,武艺也练得不勤,靠这小玉牌真能保命么?
都过去好多年了,教尊小姨的话会不会失效?他的心又开始发慌。
车中央堆着烧饭用的酒肉香气冲鼻,明日自无食欲,转向故作镇定与三位王公族老聊天的蒲鲁虎:“太师,王爷们,闲聊无趣,不若赌酒助兴,明日在江南学了一个新赌法……”
好酒斗胜的女真人顿被挑起了兴头,蒲鲁虎也被转移了对未知的恐惧,这辆马车里突兀冒出后世年轻人爱玩的酒令:“人在江湖飘呀,谁能不挨刀啊!一刀砍死你啊,两刀砍死你!三刀砍死你啊,四刀砍死你……”
明日挨了一刀又一刀,喝了一碗又一碗,酒气在浑身的血管里发散,他的信心渐渐回来:“老子怕他怎地,有如意棍和日月诀傍身,老子还怕逃不了命?”
一轮凄清的圆月挂在半空中,荒芜的山野间,一座高耸的塔形建筑呈现出规则的明暗轮廓,看不出有多高、多大。
几百根火把的亮光,也只照出就近的面貌:一方方堆砌的未经雕琢的岩石,显得粗陋而原始,中间开出一个比城门还高还宽的门洞,没有门,里面火影憧憧。
堂堂大金国教——萨满教总堂原来是这么一个模样,跟他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大相径庭,
御前侍卫们停在外面,八、九名粘罕亲族抬酒肉先行,下车的权贵元老们一反平日居傲,在谷神的引导下一个个静穆卑恭地走进去。
一踏入那宛若巨型虎口的门洞,明日的气场就感应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机,这种情况,要么对方的身手极低,要么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的日月诀早已暗中运转,进入临敌状态。
蒲鲁虎等人皆一脸的虔诚小心,只有明日敢东张西望。
总堂内部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足可容纳数千人,与外面一般粗陋,正对门洞的一面叠起无数盏油灯,也仅照亮粗岩铺就的地面和临近的墙壁,墙壁上画满奇形怪状的图案,上方则一片黑暗,如无星无月的苍穹。
偌大石堂看不到一根柱子,不知道女真人怎么建造的,古人的建筑智慧一向令后人难以想象。
堂中央立着一座两丈高的石台,台上一个四足铜鼎燃烧着白色的火焰,台下四周罗列数百光头彩服面冠的萨满教众,如木雕般一动不动。
明日眼眸一收,赫然望见巨鼎前躺着一付黑漆棺材,正好隐在火光的暗影中,若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
他心头一跳,定是粘罕的灵柩了,既然事先放置于此,可见今日安排处心积虑已久,帝系与谷神早有勾结,蒲鲁虎的手下全是吃干饭的,没探出一丝痕迹。
蒲鲁虎也发觉了,脸色十分难看。
烧饭仪式开始了,白衣素巾的谷神先登上台,发出勾魂般的叫声,台下的萨满教众闻声振铃击鼓,如魔乱舞。
粘罕亲族随即登台,将酒肉倾于巨鼎烈焰之中,烧饭,顾名思义,就是将饮食烧掉祭奠死者。
明日与蒲鲁虎则夹在老家伙当中,围着石台绕起圈子。
此时现场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又有一种质朴的神圣,不知粘罕遗党会用什么方法对付蒲鲁虎与明日,难道敢在国人膜拜的萨满教总堂里动手?
若按以前习性,明日早将那可以保命的玉牌拿出来,管它有没有效?
但现在的他已沉稳许多,固然是人生百练磨出了自信,更是想见识对方的手段。
在绕圈子的过程中,明日的日月诀逐渐运转至极致,身体轻盈欲飞,四肢力贯千斤,气场全面激发,以五感为触角,水银泻地般地荡漾出去,探查周围的情况,却一无所获!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是必杀的杀局。
接下来,明日看到一幕触目惊心的现象,只见粘罕亲族一面哀号痛哭,一面各自抽出小刀,以刃割面,血泪横流,极为恐怖。
同样感觉反常、手按腰刀、全神戒备的蒲鲁虎低声告诉他:这是女真人哀悼亲属的“剺面哭丧”之俗,毋须乱神。
台上的粘罕亲族哭丧完毕,将一柄沾血最多的小刀系于一根木杖上,郑重交于谷神。
谷神握住木杖,修长的身子在巨鼎的火光中袅袅晃动,口唇翻飞,一首怪异莫名的女真歌在石堂中回荡起来:“取尔一角指天、一角指地之牛,无名之马,向之则华面,背之则白尾,横视之则有左右翼者……”
歌声哀切凄婉,不似人间之音,明日听得入神,蒲鲁虎却脸色大变,悄道:“这也是我族风俗,被杀者亲属可请萨满唱此歌诅咒杀人者,杀人者其家一经诅咒,家道辄败。据讲还……还有另一个效用……”
明日心道粘罕又不是你杀的,紧张什么,又有点好奇:“甚么效用?”
“会……会令横死之人复活,找仇家复仇!明日,莫怕……莫怕……”蒲鲁虎叫他不害怕,自己的牙齿却打颤起来。
明日有些好笑,难道粘罕遗党想请出死鬼粘罕来复仇?来自后世的他自不信神鬼仙怪。
他这个念头刚生,便听高台上“嘎吱”一声,一干权贵元老亦动容停步,想来都知道这个传说。
蒲鲁虎眼露恐惧,盯着那付棺材,声音正是出自那里!
谷神的歌声愈疾,台下教众群舞愈乱,便听又一声“嘎吱”,棺材盖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来……
蒲鲁虎不由“啊”出一声,浑身瑟瑟发抖!
粘罕亲族口呼“太保”,齐齐跪倒,连连磕头,而身边的几个老家伙也吓得跪下来,不敢抬头去看。
明日同样吓一跳,虽不信鬼魂存在,但对中国古代的异术还是半信半疑的,比如赶尸,崇尚万物有灵的萨满教莫非也有这种本事?
他皱着眉头,大脑高速运转,对付人他不怕,可是僵尸呢?
“嘿嘿,老夫回来了……”巨鼎中火苗四蹿,一个不像人类的阴森之声响起来,棺材盖轰然裂开,一条黑影从中飘出。
前来祭奠的权贵元老们全都跪了下来,口中皆喃喃祷告,除了明日和蒲鲁虎。
蒲鲁虎“唰”地抽出腰刀,直指那条漂浮在空中的黑影,用变了调的声音喊道:“粘……粘罕!别……别过来……”
“小子,你怎知老夫要找你?心虚么?”那条黑影发出尖锐的声音,缓缓飘过来。
明日一动不动,全部心思都用在琢磨这黑影到底是人是鬼,以至都忘了一发生变故就掏出玉牌的初衷。
这种空中悬浮的本领,只有绝世高手才能做到,以真气灌冲体内外,实现重力、浮力、离心力、反作用力等各种力的平衡,从而短暂地飘浮起来。
明日虽然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但尝过那种滋味:当日孙村大战时,教尊小姨以嫁衣神功控制他时就施展过。
但是大金应该没有第二个教尊小姨这样的高手,除非……一个他最不愿面对的人跳入脑海。
明日打个寒噤,几乎确定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是谁——恨他入骨的达凯表兄!
听说这厮在高丽游历归来后,变得低调好多、淡泊好多,不问外事,似乎抛开了跟他之间的恩怨,原来境界大进,在这等着他呢……
一念及此,明日的第一反应就是右手自腰间抽出了如意棍,一甩变长。
就在此时,另一个尖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太保显灵,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明日、蒲鲁虎,缘何动刀动棒,莫非太保是你们所害?”
那个声音像磁石一样地吸引他回头看去,浑身如浸冰水,久违的达凯亦着白衣素巾、挂着阴阳不定的诡笑出现在门洞处,那眼前的黑影是谁,真是粘罕显灵? 大宋日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