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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金枝玉叶

大宋日月记 明日 6604 2021-04-06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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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的大脑高速运转,在王氏给自己准备的脚本中,挑出印象深刻的一段,娓娓道来:“话说当年我被扣在燕京,某日,号称虏人第一猛将的敌枭金兀术,宴请我等几位一起拘押的宋臣。与敌同饮,宴无好宴,那金兀术借酒撒疯,笑道:‘你们都是南朝的忠臣,才被抓来,岂不闻自古忠臣不好死!某家只问一句:‘忠不忠?’回答‘不忠’者,赏金赏美人。回答‘忠’者,就洼勃辣骇!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四下一片安静,除了翁顺,自无他人晓得这句女真话。

  翁顺也被吊起了胃口,他是知道此事的。

  当日在燕京,一干“幸运”留下的宋臣被金兀术请去赴宴,他因职卑位低不在其列,结果只有秦相公一人活着回来,脸色惨白,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段迷案,终于要揭晓了吗?

  明日亦是从王氏的嘴里,得知秦桧真的跟金兀术有过交集,或许王氏跟金兀术有一腿也非空穴来风。

  宴会之事并非虚构,至于“忠不忠”的桥段,却是明日的神来之笔。

  因为大宋的官话就是后世的河南话,后世那个铿锵有力的河南方言——“中”,令他印象深刻,但在这时代,满世界的河南腔中,竟没有这个标志性的“中”,于是鬼使神差地编了这个桥段。

  明日语气平静,自问自答:“洼勃辣骇,是鞑子的一种极刑,用类似船桨的大木棍拍碎后脑,脑浆慢慢流出,一时不得死,极其凄惨……”

  御史台既然有审案权,亦有刑讯室,监察官们都不是吃素的,不过听秦相公悠悠讲出鞑子的这种刑法,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明日像描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继续道:“在座宋臣包括我在内,一共八人,金兀术便挨个问来:‘忠不忠?’你们猜,结果如何?”

  翁顺忽然脸色一白,此刻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按金兀术的规矩,只有回答‘不忠’者才能生还,秦相公岂不是等于自承当了汉奸?

  身后的声音压抑着不耐:“请相公不要卖关子!”

  明日并未理会此人的催促,神思以往,悠悠道:“我早有以死明志之心,自靖康之难算起,我有三死:一死于上状虏人,反对立张邦昌为帝;二死于燕京之宴,金兀术问‘忠不忠’;三死于挞懒军中,冒险杀掉监视我等的虏人,夺船南归。然而世事难料,就如在燕京时,面对惨烈极刑的威胁,满座宋臣皆答‘不忠’,惟独我抱定必死之心,道一声‘忠’!哪想到金兀术哈哈大笑:‘某家生平最憎软骨头和奸臣,不忠者都洼勃辣骇了!’事后,我站在一地的尸首和脑浆中,喟然长叹,求死而不得死,求生而不得生,莫非天意乎?其实,我在虏地,又何止三死?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可能死,百死、千死、万死才对。向死而生,便是我跟虏人的相处之道!”

  好一番独白、往自己脸上贴的一手好金!明日也不由自叹自己的临场发挥,远远比王氏所拟脚本的效果好。

  据王氏所讲,金兀术在宴会上威逼一干宋臣效忠金国,只有秦桧宁死不屈,屈服的宋臣反倒被杀了,可谓因祸得福,逢凶化吉。

  至于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了。

  边上的翁顺看着秦相公不畏霜雪的梅风傲骨,好似看到他大义凛然地面对鞑子血淋淋的刀兵和遍地的脑浆,满眼崇拜。

  四下一片沉默,半晌,那个苍老的声音才激动道:“相公高节!相公高节啊……”

  但挨骂的那个监察官却提出质疑:“既然诸位臣公都死了,只有相公活下来,岂不是死无对证?若是站在虏人的立场上,那金兀术应当杀了忠臣,只留下奸臣才对!”

  翁顺一想也是,不禁又有点担心。

  明日若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会忍不住对此人叫好。

  但他现在是秦桧,怎能让人如此打脸?对方只差指着他的鼻子骂奸臣了!

  明日端坐不动,冷笑一声:“说得好!只是何为忠?何为奸?一头撞死在虏人面前便是忠了?活着回来便是奸了?那些愚忠、死忠要不得也!若都死绝了,二圣的消息、虏人的军情,又怎么呈报圣上?指望尔等这些天子耳目吗?连个洼勃辣骇都不知道,那叫蒙蔽圣听!”

  翁顺刚刚弯曲的后背立刻挺直了,只觉今日秦相公一反常态,有如鱼归大海,将这些年身陷北国的压抑,一股脑爆发出来,眼里的崇拜越盛,这才是他心目中的不世之材!

  明日进入了状态,越说越激动:“尔等知道什么是忠吗?忠于一姓、忠于一国、忠于天下,皆可谓忠!但在我的眼里,狗屁都不是!”

  “相公慎言!”翁顺大惊,以为秦相公头脑发热,矫枉过正了。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只怕有灭门之祸,他这个门客,也逃不掉。

  明日并没有被热血冲昏头,虽然他说的是心里话。

  来自后世的他,不忠于这时代的任何国家,真要忠的话,也是忠于整个中华民族,忠于自己的内心。

  他冲翁顺一挥手,示意他别打断自己,顺势猛地一拍桌案:“这里还有几人记得本官当年的教诲?身为御史,监察百官,惟忠于圣上一人耳!不计毁誉,只忠于一人,这便是我所求的‘忠’!哪怕做个孤臣,也万死不辞!”

  孤臣是王氏对他的定位,本打算见了皇帝之后,以表忠心,哪晓得明日此刻就抛了出来,刚好呼应“忠不忠”的桥段。

  相信赵构小儿听到这段话后,一定龙颜大悦。

  翁顺被惊得目瞪口呆,刚刚的一身冷汗转为血脉贲张,好像从断头台一下子坐上了金銮殿,秦相公说得太好了!

  哪个皇帝不想要这样的臣子?偏偏说得大义凛然,毫无媚骨,自己真是跟对了主子啊!

  四下的监察官同样哑口无言,再无法诘问下去。

  这时,一个刚中有柔的陌生声音响起来:“不知如何做个孤臣?”

  本来,王氏为明日准备了一整套引经据典的说辞,本来是下一步才用上,他就没有背下,此刻却不知如何应对了。

  他一急之下,灵光闪现,从后世抓来一根救命稻草,脱口而出:“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翁顺眉眼耸动,若不是身在御史台,定要大声叫好。

  这言简意赅的两句诗,道尽了孤臣一心为君、四面受敌、不惜己身的悲壮气概,令人拍案叫绝,心怀激荡,几欲落泪!

  “好诗!好诗!会之兄不愧是江南第一的才子!”陌生声音的主人走进了厢房,是一位穿着紫色官服的文臣,相貌阴柔,却有一股阳刚之气,声如其人啊。

  明日立刻猜到了此人是谁,不卑不亢地站起来,双足一分,微曲上身,垂眼看自己鞋头,膝盖挺直,拱手不过膝,威仪美观地作了一揖:“比之季申兄的‘洛中八俊’美名,鄙人差远了。”

  来者亦同样地拱手作揖,却是同级官员的相见之礼,正是现任御史中丞富直柔,表字季申,为‘洛中八俊’中的文俊,文风柔婉,为人刚直,端的人如其名。

  御史台的新旧特务头子,终于碰面。

  翁顺不敢怠慢,纳头便拜,唱个肥喏:“卑职见过中丞相公!”

  “尔等退下,给秦相公上茶!”富直柔在另一张椅子上落座,屏退左右,包括翁顺。

  明日心知,“下堂威”这一关算是过了,端起刚上的热茶,抿了一口,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谁知,富直柔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大皱眉头:“会之兄,此处已无第三人,接下来之事,事关帝室尊严,圣上让吾问你,两宫后妃及宗室妇人的真实遭遇,还有当年康王府上下和柔福帝姬的事体……”

  明日一呆,康王正是赵构小儿登基前的封号。

  这一问跟他无关,可是若答得不好,必将令赵构对他恶了印象。

  事关帝室的尊严,说白了,就是赵宋宗室的阴私。

  虽是阴私,金人却大肆宣扬,甚至编成秽书,广为发布,唯恐天下人不知。

  而书中的女主角,正是赵构小儿的妻母和姐妹们,这些宫廷贵妇、金枝玉叶,身陷北国,受尽各种耻辱,皆成残花败柳。

  明日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北俘南归的第一人,柔福帝姬才是第一个。

  数月前,靖康之难后流落江南的荷福帝姬,从北国只身逃回的柔福帝姬,相继被接到越州,成为当时一件盛事。

  那荷福帝姬,便是跟明日有一面之缘的公主赵襄晋。

  而御史台,自然也负责调查两位公主的真伪。

  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不是没有,但要冒名顶替一个人,谈何容易?

  明日是有切身体会的,他变身秦桧,在王氏不遗余力的帮助下,兀自费尽心机,日夜打熬,其中辛苦,简直不足为外人道也。

  襄晋公主很幸运,落在大宋民间,经历相当单纯。

  柔福帝姬赵环环的遭遇就相当复杂了,对宫里的旧事对答如流,惟独问起陷身北国之事,总是泣不能语,或语焉不详。

  后来经过宫中旧人仔细甄别,才确认她的身份。

  柔福帝姬这个当事人,都不欲提及之事,明日这个秦桧,又怎好开口?

  那一段汉人千古未有之耻,王氏从燕京开始,就置身事外,却通过金人的管道,知之甚详。

  当年赵构奉旨请和,离开被金人围困的开封,却趁机出逃,王府中的老小皆落入金人的魔掌,包括赵构的生母韦妃,怀有身孕的正妻邢王妃,爱妾田氏、姜氏等,以及五个女儿,都被裹挟北上。

  及至赵构正式登基,金人便将对这个漏网之鱼的愤恨,发泄到他的生母和妻女身上,将她们打入洗衣院,史称“韦、邢二后以下三百人留洗衣院”。

  所谓洗衣院,其实是金廷的专属妓院。

  凭着赵构为帝,他的生母被尊为韦太后,正妻被尊为邢皇后,以如此身份沦为女真宗室的玩物,报复不可谓不深。

  据说时年三十八岁的韦太后风韵犹存,曾一日接客百人,又和儿子的妹妹赵环环共侍一夫,并生下两个野种。

  对赵构而言,无论是国家尊严,还是个人脸面,都是旷世奇辱。

  因此金人所作秽书被大宋列为禁书之首,宋人胆敢传阅者皆入罪。

  王氏曾和明日商议过,此事不可避谈,也不可详谈。

  明日沉吟半晌,语气低沉:“我跟二圣自燕京分开,彼此远隔千里,具体情况,只有耳闻,不曾亲睹。只知北上的宫闱贵人中,保全名节者,只有投水自尽的朱皇后一人耳。我每念及此,惟愿全此身,雪此耻!”

  一句话胜过千言,富直柔亦沉默良久,方咬牙切齿道:“此仇不报,安为宋人?”

  两位新旧特务头子的目光交汇,皆有泪光闪动,经过最初的言辞交锋后,第一次心意相通,同仇敌忾。 大宋日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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