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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次国当然知道，杨老爷希望从他的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而且杨老爷心中想必也认定，自己会同意他的说法，因为自己的身份在杨老爷此刻的眼中，本来就是一个左右逢源的上海滩商人，即使自己方才已经表现出了一些在绘画上的兴趣和本领，杨老爷也一定依旧认为那只不过是自己的一种业余爱好罢了，又或者是为了迎合杨不书的兴趣，以期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为之。

　　但是，如果换做平时，吕次国或许会暂时表达同意，或者保留自己的意见，因为毕竟目前为止，杨老爷仍然是杨家的一家之主，吕次国轻易之间是不会选择公然对抗的。但是现在不同了，且不说吕次国自己的承诺，事实上吕次国还有更深一层的打算，他还有更大的野心，希望通过这一次的行动，一举赢得杨氏父子二人的心，才能方便今后自己的工作，为自己的全盘计划开启一扇门窗。

　　所以，吕次国的回答再一次大大地超出了杨老爷的意料之外，而且是杨老爷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杨老先生，请恕晚生无礼，您所说的，晚生并不能苟同。晚生认为，凭杨先生的天赋，他并不见得不能在从医之余涉猎美术。”

　　吕次国的形象在杨老爷的心中立即又减色了几分。原本杨老爷一致认为吕次国是一个相当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的人，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中触犯自己。如果说先前的得罪是无意的，那现在就绝对是刻意的了。吕次国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是纯粹为了报答杨不书救了他父亲一命的恩情吗？似乎吕次国这样在上海滩闯荡的人，不应当有如此意气用事的一面才是啊。

　　杨老爷心中不能理解，只能强忍着怒气，口中勉强保持平静地反问道：

　　“吕先生何出此言？有何高见，不妨直说，老夫洗耳恭听。”

　　如果说前面说的一大番话都是废话，都是前言的引入，是一本书的序言，那么当杨老爷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吕次国就终于通过自己旁敲侧击，甚至不惜得罪杨老爷的独到方法，将这本书真真正正地引入了正文部分，而且一瞬间就到达了gaochao。

　　吕次国终于从容得意地开口解释了：

　　“杨老先生，晚生无意冒犯，若有言语无状之处，但请杨老先生多多包涵。既然杨老爷开口，晚生斗胆进言。依晚生愚见，杨先生如今并没有荒废了自己的主业，他对医术造诣颇深，而且据晚生所知，杨先生在国外取得的医学上的成就也非同凡响，且不论报纸刊物之中是否有言过其实之处，但无风不起浪，想来杨先生的医术定然非凡。除了医术，杨先生医德也是晚生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好医生。既然如此，杨先生希望在医术之外，还能兼顾其他，晚生以为，却也无可厚非。杨老先生说得对，一心无二用，但如若能够做到主次分明，晚生以为，一人兼顾二事却也并无不可。所谓堵不如疏，倘若杨老先生一味强加反对，让杨先生无法涉猎自己的兴趣，那么到时只怕反而会让杨先生分心，适得其反，让他三心二意，那便得不偿失了。”

　　吕次国顿了一顿，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杨老爷的神情变化。其时杨老爷的脸上并没有多大的神情的改变，只是他的眼神之中，却明显的透露出了几许思考的意味。看到杨老爷多少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语，这让吕次国心里很是多了几分底气。其实在此之前，吕次国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完成这一次的计划，成功说服杨老爷，毕竟杨老爷是一个上了年纪，历经风雨，城府极深，阅历丰富的人，虽然只是昨天晚上同杨老爷见过一面，彼此之间匆匆说了几句话，没有任何深交，但是吕次国已然从中深刻地感受到了杨老爷的不简单。要说服这样的一个人改变他几十年来都不曾动摇过的想法，即使是强如吕次国，也绝对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成功。可以说，今天一路能够将自己在杨府中的对话说道这个份儿上，还是吕次国昨天夜里躺在chuang上计划周详，思虑了许久，差点儿导致失眠所得到的结果。但是事情发展到最关键的部分，也往往就是最困难的部分，此时此刻，吕次国便身处如此关键而可怕的位置，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落悬崖，万劫不复。

　　吕次国并不给杨老爷等人说话的机会，就再次开口，接着方才自己的话往下说道：

　　“杨老先生，据晚生所知，贵府上下常年居住美国，想来对西方文化当然了解甚广，远胜晚生道听途说。但晚生虽见识浅薄，孤陋寡闻，却也对外国之人之事略知一二。杨老先生想必知道达芬奇其人吧？想来杨老先生也清楚，达芬奇先生便是精通绘画艺术兼医术的大家。虽然达芬奇先生同杨先生情况不同，他似乎相较之下，在绘画方面造诣更深，以画为主，医术为辅，但无论如何，达芬奇先生做到了二者兼顾，并且成为一代名师。杨老先生为何就不相信凭着杨先生的天赋和努力，也能成为第二个达芬奇先生？即使杨先生难以流芳百世，但是依晚生看来，想要在行医之余涉猎绘画，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啊！您也说过了，当年杨先生年幼之时，您也曾经支持过杨先生的兴趣，那您何不继续支持下去呢？我想，杨先生做人做事，必定也有自己的准则，不会因此而失了方寸的。不知道杨老先生以为晚生所说，是否有可取之处？”

　　说句实话，杨老爷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当真放了手，任由杨不书发展自己在美术方面的兴趣和天赋，到底会不会一定毁了杨家百年的医药基业，是杨家这医药世家的招牌后继无人。他只是单纯的从家族利益出发，从自认为杨不书的美好前程出发，从而在幼时支持了一小段时间之后，便开始无情地扼杀杨不书对美术的浓厚兴趣了。这么多年以来，杨老爷其实一直都现在自己给自己挖掘的误区之中难以自拔。他并没有意识到正是由于自己的武断禁止，从而引发了杨不书的反感情绪，使其原本对医学尚不反感逐渐变成了对医学越来越厌恶，并导致起产生反抗的念头，和对绘画兴趣的压迫性增长，并且最终导致屡禁不止，甚至愈演愈烈。这便如同弹簧一般，受到积压的力道越大，反弹的力道就越大。杨老爷只是一味的禁止，而屡禁不止之时，就错误地认为杨不书不务正业，过度沉迷于绘画之中，对他学医行医的正事儿会有巨大的负面影响，为了消除这种影响，控制杨不书的chenlun，杨老爷便更加加强力度地采取各种措施，软硬兼施地阻止杨不书。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下，不单是杨不书和杨老爷的父子关系在这个层面上愈弄愈僵，而且这样的情况也一直拖着难以解决，直到今天。

　　吕次国的这番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正因为吕次国认为自己占理，他才会有那么几分胜算，有那样的野心，愿意拼力一搏，希望能够扭转杨老爷的想法，从而不但解决了杨昊天那二十鞭子的小问题，而且还能一次性解决杨不书和杨老爷之间矛盾冲突的大问题，一举赢得整个杨家的心，让整个杨家上下都欠自己一个人情。

　　吕次国所说的，是杨老爷先前不曾想到过的，而当他从吕次国的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见解之后，整个人便渐渐地沉浸到完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沉思当中去了。不能不承认，吕次国这番话对于杨老爷来说是很有杀伤力的，让杨老爷看到了很多他几十年来都没有看透的问题。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吕次国正是靠着五分看透心思，五分猜测赌博，如今总算一步一步渐渐地接近成功了，而杨老爷此刻也总算是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涵义所在了。

　　现场由于杨老爷的沉思而陷入了绝对的静默之中，所有人在看到杨老爷这一副思考者的模样之后，便都不敢轻易开口了，即使偶尔同他人的交流，也基本上是通过手势和眼神来进行彼此的沟通的，大家都给予了杨老爷足够的思考时间和思考环境，而且也都颇有几分焦急地期待着杨老爷自己给出的思考后的答案究竟如何。

　　到了这个时候，杨昊天和杨不书似乎都基本清楚了吕次国前面那一切反常举动，究竟意欲何为了。杨不书万万没有想到，吕次国会采用这样一种方法来解决问题，完成对自己的承诺，吕次国所做的这一切，其实早已经超出了杨不书的预期，超过了他对吕次国的要求——或者说请求——颇有些买一送一大酬宾的味道了。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