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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吕次国走到许子宁的跟前，和他之间只距离五步之遥的时候，吕次国终于再也走不下去，收住了脚步，停在了原地。看见吕次国的动作，许子宁似乎仍然事先有所预料，根本没有什么大反应出现，仍旧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像还在等待着吕次国继续向他靠拢。一时之间，两个人都真正安静了下来，一站一坐，中间相隔了五步的距离，就这样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发出哪怕一个声音，谁也都没有丝毫的动过，哪怕只不过是眨一下眼睛。两个人就这样相持了大约三四分钟的时间，最后，最先有所行动的，到底还是许子宁，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当吕次国逐渐冷静下来，他那经受过训练的专业素质就开始显现出作用来，吕次国的定力终究还是要胜于许子宁，因而，最终先动的那个人，还是许子宁。

　　吕次国面对着怀疑自己的胡德廷的时候，似乎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看着许子宁朝自己一步一步走近，吕次国再强悍的定力，都变得有些摇摇欲坠了。吕次国自从加入地下党组织，自从离开特训营，成为一名时刻为理想，为革命奋战的战士的时候起，就从来不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如此恐惧，如此懦弱，而更加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害怕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同志。这完全是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却真实地存在着；吕次国始终弄不清楚许子宁身上到底有哪一点值得让自己如此惊慌失措，让自己胆战心惊，但是他却完全无法遏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慌情绪。正是这种没来由的恐慌，对于吕次国而言是一次可怕的未知，这个未知带给了吕次国更大的恐慌，变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这一点，同样是吕次国之前从来不曾想到过的。害怕一件他完全不清楚因何而害怕的事情，为了这件事情，害怕的情绪愈演愈烈，这本身就是一个可笑的逻辑，让吕次国一时之间，心绪都有些紊乱了，凭着他的定力，也只能勉强稳住他的身体，可是他的脸色，却是实在掩盖不住，越来越显得苍白了。

　　许子宁逐渐靠近吕次国，最终在两个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刚一停住脚步，接着那一点儿从窗外透射进来的昏暗的灯光，许子宁一下子就发现了，吕次国脸色的不正常。许子宁根本不清楚此时此刻吕次国内心的混乱和纠结，看见吕次国苍白的脸色，许子宁还以为吕次国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又加上总是受伤，导致他的身体虚弱，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才造成了现在这般模样。想到这一点，许子宁对吕次国多少产生了一些同情和歉疚，颇有几分自责。

　　在许子宁看来，这一次的任务毫无疑问是极其艰巨的。不但经历的时间很长，而且这一次的任务也很难完成，可以说，如果不是由吕次国接手的话，许子宁几乎不敢期盼这一次的任务最终能够得到如此美满的结果。更何况，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之中，还出现了很多意外的事件，包括一些横生的枝节，比如，发现了诸葛志义潜伏在组织内部的事情。这样一来，吕次国的任务似乎便自动地进一步加剧了，不但要完成西药的采购和运送，而且还要除掉组织内部的蛀虫。这两个月，吕次国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许子宁几乎无法想象，吕次国基本上是一个人包揽了整个任务，而他许子宁，作为吕次国的上级，在亲自把这一次的任务交到吕次国的手中之后，能够起到的作用几乎为零，除了最终的运送以外，许子宁甚至于完全不清楚吕次国是怎么采购到这批西药的，又是怎么揪出诸葛志义的。吕次国先后两次受重伤，其中一次竟然还是因为自己。如今回想起这两个月以来发生的种种，许子宁只觉得在这一次的任务上，自己亏欠吕次国的实在太多了。纵然吕次国再有本事，但是自己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到他一个人的身上，对他而言也仍然是不公平的。即便吕次国自己并不计较，甚至他没有这样的想法，但许子宁却无法忽视这个事实。

　　看着吕次国苍白的脸色，看着他那双眼睛，吕次国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各种正面或者负面的情绪，但是吕次国控制得很好，在黑夜的掩护之下，许子宁终究没有办法从吕次国的双眼中看出些什么来。但是，吕次国也是尽力地掩饰自己的内心，许子宁就越是抱歉和自责。这种纠结的情绪在许子宁的心中酝酿着，仿佛一根毒刺般，狠狠地扎着许子宁的内心。

　　许子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虽然靠近了吕次国，但是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最后，先行打破沉默的却是吕次国，他双眼依旧挪动不开，口中的声音似乎是从九霄云外飘过来的一般，让吕次国自己都觉得很是虚无缥缈：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为什么来这儿？”

　　这句话是此时此刻的吕次国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在他第一眼认出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着，从来不曾消散过，反而是越来越凝实，并最终督促着吕次国问出了声来。

　　吕次国会如此惊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很显然从一开始的时候，许子宁就已经想到了。因此，吕次国的问题并不能让他的心里产生任何波澜，只是让他很有成就感而已，毕竟吕次国通常情况下很难捉摸得透，这一次自己能够将他有可能产生的反应预先设想到，这对于许子宁这个吕次国的上线而言，实在不能不称作是一大成就。

　　许子宁淡然地笑着，他面对吕次国的问题，似乎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一般，很是熟练地回答道：

　　“我今天下午包下了这个画廊，让画廊的店主今天晚上把这个地方借给我，至于我自己包下画廊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能够在这里联系上你，只是没想到，我的运气如此之好，不但真的联系到了你，而且还亲眼见到了你。虽然有过这样的幻想，但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所以，现在我很感谢你。我知道如果不是你对我很关心，对组织很忠诚的话，我今天晚上大概是见不到你的。”

　　许子宁的这个回答，算得上是解决了吕次国心里头的部分疑惑了。这样的答案让吕次国心下稍安，似乎那种不知名的恐惧也因为许子宁的一番话而变弱了些许。想了一想，吕次国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往下追问道：

　　“你包下了这个画廊？你用了什么样的理由去包一个画廊？如果你包的是一个饭店，或者一个歌舞厅，那么别人不难理解，但是画廊，只是给人买卖画作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用来私人娱乐的场所，你包下了一个画廊，难道不怕被有心或者无心的人怀疑么？万一因为这种怀疑，让你最终身份暴露，你到时候该如何自处？还有，你怎么知道包下画廊就能够联系得到我？我想，你包下画廊，更多的不只是想要给我留下什么消息，你是希望在画廊里见到我吧？可是你把画廊包下来之后，什么提示性的信息都没有，甚至把画廊直接关门大吉了，你这样做，我怎么可能轻易地猜得出你在画廊里等着我？万一我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看见画廊关了门就直接坐车回家了，那你的希望不就落空了吗？这些问题，难道你事先都没有想到过？我不相信我的上级会是一个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头脑简单的人，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吧？你的理由，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吗？”

　　许子宁这一次似乎有些失算了，至少，他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吕次国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思维能力如此强悍，思考的问题一下子就如此深入，自己回答方才的那个事先设想到的问题的时候，只是按照自己事先排练好的答案，顺口说出来的而已，纵然是他自己，也不曾仔细地思考过自己答案背后到底有多少疑点，有多少模棱两可，值得深入研究的细节。但是现在，吕次国这样一问，许子宁才惊觉，原来自己早已经组织好的答案竟然有这么多的漏洞，原本以为自己那样程度的回答，就已经足以满足吕次国所有的好奇和疑惑，能够堵住他继续往下钻牛角尖的步伐，然后他们就能够进入今天顺利见面的真正主题，但是现在看来，自己似乎真的有些一厢情愿了，因为实际上他先前的想法，现在看来已经事与愿违了。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