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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这张脸庞难得的流露出一个父亲应当有的慈爱和温柔。这样充满了慈祥的爱意的神色，吕次国还是头一回在胡德廷的脸上看到，不由得下意识地怔了一怔，却没有察觉着，自己原本面瘫一般的神情竟也有了一丝起色，稍稍地缓和了那么一分，平添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暖意。

　　胡德廷看出了吕次国神情的变化，竟然破例地露齿一笑，不再是往日里那样浅尝辄止的淡然笑容，却换了一个相比起来已经是很灿烂的笑容面对着吕次国，轻声说道：

　　“你醒了。看样子，手术真的很成功，至少，你不会像上一次那样，又昏睡了十天了。”

　　一边说着，一边胡德廷将自己的椅子超前挪了挪，尽可能地离吕次国的chuang头近了一些，让他自己的脸也离得胡德廷近一些。吕次国静静地微微歪着头，默默地看着胡德廷忙活，半个字也没有多说，只一心等着胡德廷先开口。因为，现在的他虽然刚刚醒来，思维却已经恢复了清明，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病chuang上躺了多久，从他自己的潜意识里，包括胡德廷方才所说的那两句话中，他顶多只知道自己这一回并没有睡了整整十天。但是，他到底是指昏睡了一两天，还是昏睡了五六天，这可就很难说了。在这种时间不明的情况下，吕次国无从判断诸葛志义那里的事情处理得如何，西药的问题又解决了没有，他的计划虽然一开始就已经全部策划周详，而且他受伤昏迷的时候，也已经是先行把自己的戏份都杀青了，但是谁能保证后面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呢？只是看方才胡德廷的真情流露，他似乎唯一能够有所判断的，就是这出戏大概到目前为止还是很顺利的，至少，没有叫胡德廷怎么起疑。

　　果然，等待会有好东西。等胡德廷挪妥当了，再次看向吕次国的时候，见他仍然似方才那般，用那样平静中带着一丝笑意，一丝暖意的面容静静地看着自己，知道吕次国这个时候不想多说话，也不能多说话，便率先开了口，道：

　　“你这一次，醒得特别快，昨天才送你来医院抢救的，今天麻药劲儿一过，你就真的醒过来了。”

　　麻药劲儿一过，自己就醒过来了？这一次自己中枪的位置是在左胸，别人不见得知道，但是他自己是有感觉的，虽然没有正中心脏，但是距离心脏一定是很近的了。这么严重的枪伤，自己竟然能够在麻药劲儿一过就醒了过来，这说明那位给自己做手术取子弹的医生相当了不得，他的医术，只怕在整个上海滩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想到了如此高绝的医术……

　　吕次国想得出神，不由得微微动弹了一下身子。因为麻药劲儿过了，伤口却远远还没有愈合，此刻用针线强行先缝合起来的伤口处立时便传来了一阵撕裂的疼痛，让吕次国不由得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额头上立时便渗出了几滴细密的汗珠。

　　胡德廷见状，看出了吕次国的异样，不由得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扯到了伤口了？很疼么？”

　　先前的胡德廷，是绝对不可能因为吕次国有一点儿疼痛的表现，就流露出如此关切的神色来的。方才胡德廷那慈父一般的神情带给了刚刚醒过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吕次国难得的温暖，但是现在，看到胡德廷这样，吕次国心里头却开始起疑了，一时间想不明白胡德廷突然间有了这样的变化，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虽然他想不明白，这种感觉却很温馨，让他很想沉溺其中，不去问缘由，尽管他的理智一直在提醒着她绝对不可以。缓了一会儿，疼痛感渐渐消失了，这种情感与理智纠结斗争的感觉也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到目前为止，他的理智还是占上风的，所以他到底没有沉溺于其中，也没有开口多问什么，只是张开了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没什么大碍的，老师放心。老师，这里是哪家医院？”

　　吕次国记起方才自己想到医术高绝那一层，于是顾不上这个疼痛的小插曲，而是顺着自己的想法开始进行确认。

　　“这里是新开的那家私人医院，杨和医院。这里距离昨天晚上那个地方很近，事发紧急，当然就近原则了，也就没有办法送你去军医院了。幸好这里虽然是私人医院，但是这里的医生医术倒还真的不错，你这么快就醒了，或许军医院的大夫都不一定办得到。”

　　吕次国听到“杨和医院”四个字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救自己的人，大概不是杨不书，就是杨昊天了。想到先前买画风波中，杨不书同自己说过的，杨昊天在医术上比他要强的事情，又想到上一次自己昏迷了十天十夜醒过来之后，胡德廷同自己说过的，杨昊天的血型跟自己相同的事情，将这两件事情结合起来，吕次国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一次救了自己一命的人，十有八九还是杨昊天。

　　吕次国随即又一想，无论是杨不书还是杨昊天，他们不可能认不出自己来，只要一见到自己，自己同杨家之间的密切关系就会进一步明朗化。原本胡德廷安插在自己身旁的何嫂，就已经对于自己同杨家之间的来往有所察觉了，现如今这件事情更是藏不住了。虽然现在胡德廷没有说什么，似乎也没有多少疑心，而且上一回自己也解释过一次了，算是暂时蒙混过关，现在也仍旧把自己留在杨和医院里，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同杨家之间的关系有多么不正常。但是不论如何，这件事情也必须趁现在挑明了讲清楚，要不然就会变成一个祸根，埋藏在胡德廷的心里头，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吕次国思索了一会儿，好像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口。看见吕次国阴晴不定的神色，胡德廷猜到他有话要说，便缓声开口说道：

　　“次国，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不是你的上级，只是你的老师，现在也不是前清，已经是民国了，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不用多心。”

　　吕次国立即装出一副被人看破的模样，脸色微微尴尬了那么半秒钟，但很快就收敛了。他很了解胡德廷，也知道胡德廷同样了解自己，自己如果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却把什么心情变化都挂到了脸上，这出戏就完全演砸了，可谓是弄巧成拙了。收敛了神色，恢复平静之后，吕次国这才微微摇了摇头，轻声缓缓地开口言道：

　　“老师，您误会了。我，没什么要紧的话，只是，想问个问题，不知道，给我治病的医生，是不是，是不是，杨昊天，杨医生？”

　　这下子轮到胡德廷的神色起了变化了。不过他的变化也是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平静，只是他看向吕次国的眼神里，已经多了几丝怀疑之色，口中却仍然温和地肯定道：

　　“不错，确实是杨医生。他是这杨和医院里医术最高超的一位，你的伤势很严重很凶险，只有他才有较大的把握让手术成功。现在看来，他的医术当真不赖，说不定比军医院里的那些人还要好得多，你恢复得很快，刚才才醒过来，现在已经有说话的气力了。”

　　想到了医药世家杨家的背景，吕次国心中会心一笑：这还用说？在美国帮助大少爷杨不书取得那样辉煌的医学成就的人，他难道会是浪得虚名吗？这样一个有着丰厚的医药底蕴的医药世家，又在美国的医学界混迹数十载，功成名就，落叶归根，衣锦还乡的大家族，难道还能让杨和医院里充斥着庸医么？胡德廷对于上海滩上的事情没有太多的关注，他一心都在对付共产地下党的身上，故而不知；但是吕次国是胡德廷用来制衡上海滩各方势力的得力干将，这样的事情，就算吕次国不是为了任务而刻意地接近和帮助杨家，也一样全都会调查得清清楚楚。

　　回想起方才胡德廷眼中闪烁着的怀疑和困惑的光芒，吕次国不敢拖延，立即顺着胡德廷的话语往下说道：

　　“这位杨医生，医术确实高明，这个杨和医院，就是先前，学生向老师提及的，医药世家杨家，所开的医院，杨昊天杨医生，据说医术，在这所医院里，是数一数二的。先前，同杨家，多有接触，他们都认得学生，如今看到学生，受了枪伤，又看到了您，说不定，学生的身份，已经在他们面前，暴露了。”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