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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让杨昊天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最近大概是跟血犯冲了。自己的身体才刚刚恢复了，还算不上好得很彻底，竟然又是一次“大好的”鲜血机会摆在了自己的面前。上一次自己的血，可以换来杨家承蒙国民政府的特殊照顾。事实证明，尽管时间只不过过去了一个月不到，但是这个照顾的效力却已经开始显现，杨和医院的各种事情都在飞速的运转和发展之中，让杨老爷最近的笑脸都多了不少。而这一次的血，又换了另外一种功效，那就是报恩。这个恩不但是为了自己，为了杨家，更是为了杨老爷。杨昊天不比杨不书，整日里只以自己的思想为思想的中心，只管自己想的是什么，根本不管别人心里头究竟会怎么想。杨昊天自小尴尬的地位，让他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什么都不必多问，什么也不必多说，在每日每夜的相处之中，杨昊天自然就能揣摩得透对方的心思。这其中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三太太。之所以会出现这个例外，现在杨昊天也已经找到原因了，那就是每当三太太面对着自己的时候，她的心理状态从来与平常的时候不同。既然她永远都用她不正常的心理状态来面对杨昊天，杨昊天自然不可能揣摩得透对方真正的心思了。一开始杨昊天还想着要找到三太太对自己如此“另眼相看”的原因所在，久而久之，既是找不到，杨昊天也就不再多想了。

　　不过这种例外也只有三太太一个，杨老爷显然并不在此列。所以，杨不书不知情，杨昊天心里却很清楚，对于吕次国对杨家一而再再而三不求回报的出手慷慨相助，杨老爷根本不觉得因为杨家空得了这么一个大帮手大恩公而感到欢欣，反而对于刚到上海几个月就欠下了一屁股人情债而终日心中忧虑不安，偏生又无处宣泄，也无处回报吕次国的恩情，只能在这种不安的情绪中捱过一日又一日。现在，恩人需要自己的鲜血救命，杨昊天的血，自然说什么也得再派上一次用场了。

　　胡德廷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吕次国时隔不久再次受了重伤，结果自己还是见到了杨昊天。相同的是，先后两次因为吕次国的枪伤见面，都是杨昊天救了吕次国的性命；不同的是，上一次他不过是被请到了军医院，出了点儿血，这一次他不但是贡献了自己的血液，而且还成为了吕次国的主刀医生。说得直白一些，就是这一次杨昊天主持操作了整一台抢救手术，对于吕次国的救命之恩，明显又要高了一大截。胡德廷并不了解吕次国和杨家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吕次国这一次欠的人情债算是欠大发了。

　　看到胡德廷这张熟悉的脸庞，杨昊天立时便是一震，再一联想到方才杨不书提及的，吕次国的特殊而罕有的血型，杨昊天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大概不是头一回相救吕次国了，只不过上一次的相助，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之下罢了。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按照平日里吕次国那极其通晓世故人情的脾性，当他知道自己对他有有救命之恩的时候，应当是第一时间登门拜谢，然后再想方设法还清这个人情，在他看来，别人可以欠他的人情，但是他自己却不能欠别人分毫的人情债。但是，当吕次国伤愈之后，后来倒也来过一回杨家花园，确实只字未提此事，甚至于连私底下把自己约出来道谢都不曾有，这可有些出乎杨昊天的意料了。难道先前吕次国所展现的，都是他的表面形象而已么？

　　但是很快的，杨昊天又记起了当初自己到达军医院，见到胡德廷和那个军医院的顾院长的时候，他们二人跟自己所交代的事情。他们要求自己，包括杨家上下所有人，对这件事情都不能够有分毫的宣扬泄露。既然胡德廷对这件事情保密程度做得如此高，而且自己连见到伤者一面的权利都没有，自然吕次国也不可能当面同自己承认这件事情了，至于道谢什么的，显然更是为难吕次国了。

　　杨昊天站住了脚步，并没有继续往前走。除了脑海中正在浮想联翩的原因以外，还有一点，就是他已经浑身无力，只觉得每走一步都异常费劲，因而竟然不敢再往前踏出哪怕一小步了。看见杨昊天不上前，胡德廷还以为他是因为认出了自己，顾忌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敢靠自己靠得太近。但是这个时候，胡德廷心里头却记挂着吕次国的病情，既然对方不敢走过来，就只有自己走过去开口相询了。

　　走到杨昊天的面前站定，胡德廷这才发现杨昊天气色不佳，很有几分苍白；此刻的他虽然站着没有移动自己的脚步，但凭借胡德廷的眼力，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杨昊天此刻脚下虚浮，只能勉强站立得住，估计走起路来都很是费劲儿。这似乎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方才杨昊天出来的时候，竟然连多走一步都不愿意了。

　　不过看见杨昊天虽然脸色有些苍白，身子看上去有几分虚弱，精神状态却还很好，而且也没有人扶着他，这么看来他至少要比躺在车上被推出手术室的吕次国强太多。胡德廷顾不上多询问杨昊天有关于他自己脸色苍白，气色不佳的原因，他心里只记挂着吕次国的情况，忍不住开口问道：

　　“杨大夫，不知道吕先生他的手术……”

　　杨昊天没有忘记自己的义务。听见胡德廷开口询问，而且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不管胡德廷和吕次国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但是毫无疑问的一点就是，胡德廷是吕次国的亲属，至少是同他关系密切的人。杨昊天微微地点了点头，虽然已经很没有力气走路，不过说几句话倒是还不成问题，只是声音比起平日里的时候就微弱了许多，显得很是有气无力了：

　　“先生请放心，吕先生现在虽然还处于昏迷状态，但这只不过是麻药起的效用，让他仍然昏睡不醒罢了，只要等麻药的药效一过，想必吕先生就能醒过来了。至于他的手术，非常成功，子弹取出来了，目前为止，他的心脉也没有受损的迹象。不过，由于他的子弹打中的位置实在太过凶险，此刻就下结论，说他的手术完全成功，静养些时日就能够恢复，也为时过早，一切还要观察接下来他的身体情况变化，才能够有最终的定论。”

　　“如此一说，看来说来说去，吕先生他的伤情还是有很大的危险性存在的了？”杨昊天身上没有力气，却偏偏还要说这么一番长篇大论，最重要的是，他所说的话之中，前半截是好的，后半截是不好的，同样的情况，被他翻来覆去绕了好几圈儿，这让胡德廷心中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总觉得羊猴阿天说话如此委婉谨慎，模棱两可，就说明吕次国的情况必然不容乐观。

　　听到胡德廷听完了自己对于吕次国伤情的说法之后，竟然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而且还不甘心地继续追问，略微一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何时起，说话竟然这般拐弯抹角，早就没有了一个医生，一个从美国来的医生应当有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直肠子了。或许这样说话对于与人周旋非常有利，但是现在的情况之下，自己这样讲话，很显然只会让病人家属心中更为烦忧，简直不如不说。

　　杨昊天意识到了这一点，便立即改正了自己的错误、这一次，他不再多说什么了，当然，他也没有那许多气力了：

　　“先生多心了，这一次的手术非常成功，除非有意外，否则吕先生的伤会慢慢痊愈的，先生放心吧。”

　　这一次，杨昊天给出的答案就肯定和简短许多了，总算是让胡德廷暂时放心了一些，不复先前的担忧。

　　杨昊天看见胡德廷神情的变化，察言观色的本事让他立时就知道了胡德廷此刻内心想法的变化。知道胡德廷暂时安心了些，自己的任务总算完成，杨昊天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块心石。这心弦一松，杨昊天更显得有些撑不住了，忍不住一阵摇摇晃晃的，几欲跌倒在地。

　　杨不书虽然不大懂得观察一个人的神情变化，但是对于一个人脸色好坏，身体状况如何，由于是他的专业范畴之内，他还是很灵敏的。所以他在手术室里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杨昊天的不正常，也一直都留心着他的情况。此刻看到杨昊天摇摇欲坠的，杨不书心中一紧，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扶住了杨昊天的胳膊，帮助杨昊天站稳了自己的身子。杨昊天站稳之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杨不书，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了一个淡淡地笑容，微微地眯着眼摇了摇头，告诉他自己没什么问题，不必担心。随后，杨昊天又同胡德廷多吩咐了几句，无非是同上一次刚刚完成抢救手术之后所说的大同小异，什么需要静养，什么不要急着去看他之类的话语。这些话，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胡德廷就听了两回，他自然不可能不明白，于是只默默地点着头，表示自己清楚了，随后客气地道了谢，却不用再多问什么，细节，他亲身经历过了一次，也就都了然于心了。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