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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老爷步入大厅的时候，吕次国，杨不书和杨三太太都已经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上前几步，算是迎接一家之主杨老爷的归来。大太太和二太太走得慢了几步，等到她们二人也步入大厅的时候，杨老爷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坐到了他惯常坐着的，正中沙发的主位之上了。

　　大太太和二太太很是识相，一看见吕次国也在这儿，就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正事儿要谈。杨家的规矩很是传统，男人之间谈论正事儿，女眷是不便旁听的，因此，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只是走上前几步，和三太太及杨不书打了个招呼，又朝着吕次国礼貌性地招呼了几句，随后就随便找了个借口，两个人前后上了楼梯，各自回房去了。至于三太太，则是等到两位太太都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这才转而面向杨老爷，半是汇报情况，半是进行权力交接一般地开口说道：

　　“老爷，吕先生前来是来找您和杨昊天的，昊天在医院里当值，方才您又出门去了，因此我把吕先生留了一阵子，大概是半个小时左右。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的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也先回房间了。”

　　杨老爷知道了大致情况之后，他也很清楚家里的规矩，也并不希望打破这个规矩。所以，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面容平静地注视着三太太的身影渐行渐远，看着她最后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等到确认三太太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个大厅里就只剩下吕次国，杨不书和他杨老爷三个人的时候，杨老爷才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将视线转而投向了杨家的贵客——吕次国的身上。吕次国对于杨家的规矩也略知一二，看见三位太太先后离开，知道他们不过是为了避嫌，遵守杨家的家规而已，因此一直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耐心地等着他们全体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等待着杨老爷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

　　看见杨老爷的视线终于回归，吕次国这才又一次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条理明晰，态度彬彬有礼：

　　“杨老爷，真的很抱歉，吕某并不知道您今天有事要办，如今您刚刚归家，想必身心疲乏，却未能休息，是吕某多有叨扰了，还望海涵。”

　　杨老爷听得出来，这里头顶多只有两分真正的抱歉之意，另外八成都不过是开启话题之前的过渡性客套的话语。因此，他没有多少感觉，只是缓缓地摆了摆手，带着那副历经沧桑的浑厚嗓音开口说道：

　　“吕先生不必多虑，老夫出门时间不长，办的也不是费心费力的大事情，所以老夫并不觉得疲累。倒是吕先生，让您在寒舍久等，老夫实在过意不去，但愿不会对您自己的事情有所耽搁。”

　　吕次国和杨老爷彼此客套寒暄了一个来回，随后就不再兜兜转转，而是直接切入正题。只听见吕次国轻轻地笑了一声，微微一摇头，随即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不会打扰了杨老爷的休息就好，那就请恕吕某有话直说了。杨老爷，想必吕某受伤入院，接受杨昊天先生的救治一事，杨老爷早已经知晓了吧？那么杨老爷心中一定也一早已然猜出了吕某同政府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了吧？”

　　吕次国这么一开口直说，杨老爷立时就被暗自吓了一跳，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立时间便加速不少，颇有几分心惊肉跳之感。说句实话，吕次国所说的，确实正中杨老爷内心所思所想；吕次国受的是枪伤，这并不重要，上海滩上尔虞我诈，血雨腥风，吕次国在上海滩有如此大的名声和事业，他的敌人肯定也少不了，被人明枪暗箭地算计，只怕对于吕次国来说早就已经稀松平常。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吕次国是人不是神，自然不可能永远都是赢家。但是，关键的是送受了重伤的吕次国前来接受抢救的人，竟然是政府方面的人。按照杨昊天所说，他对于那些人中的代表所递上来的证件记忆犹新，那个代表不但是政府的人，而且在政府机关中的地位不小。试问一个能让在政府机关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都如此着急，亲自送其前来接受抢救的人，难道跟政府会没有关系？这样的常识性问题，只要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就都会有所猜测的。只是，杨老爷心中暗自猜测是一回事情，如今听见当事人自己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杨老爷本以为看吕次国从未曾提及的模样，大概是不希望这种事情让外人知晓，所以他只是暗自嘀咕，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追问此事。毕竟吕次国有恩于杨家，而且他的厉害不是轻易招惹得起的，政府机关就更加不能轻易得罪。但如今吕次国却开门见山地把自己内心所想全部说了出来，如此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表现，由不得杨老爷不吃惊讶异，浮想联翩。

　　吕次国说罢后，看见杨老爷满脸的讶然神色，嘴巴微微张开，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整个人几乎连眼睛都不会眨了，似乎彻底愣住了一般，就知道杨老爷被自己方才那个大胆的问题吓住了，现在整个人都回不过神儿来了。吕次国丝毫不觉得奇怪，当他说出方才那番话来的时候，心里头就早已经预备了杨老爷此刻会有如此的反应了。因此，吕次国面对此刻的杨老爷，表现得极为自然，似乎从来不曾意识到杨老爷已经石化当场了一般，仍旧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其实杨老爷心中有所猜测，这是难免的事情，吕某此次前来，最主要的便是想要向杨老爷好好解释一下其中的前因后果，以免让杨老爷对吕某产生不必要的误解。吕某承认，吕某同政府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可谓是联系紧密，在很多事情上，吕某和政府互相依赖，大家彼此合作，各取所需。吕某身边有政府人员，政府机关内部亦有吕某安插的人手，我们之间的联系，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利益上的互相来往罢了。虽然为了帮助政府办事，我不幸中枪，差点儿丢了性命，但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吕某总算是满足了政府的要求，因而吕某自然也就收获了高额的回报。这些都是风险与利益成正比的好买卖，更为详细的商业机密，吕某不便透露，不过但请杨老爷放心，吕某绝对不是政府机关内部人员，更加不会利用杨家为政府办事，甚至于逼迫杨家服从政府的安排和命令。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吕某先前有所耳闻，政府对于杨和医院很有些兴趣，曾经有人试图让政府想办法，将杨和医院从私有变成国有，只不过一时之间因为各种缘由，这个计划应和者稀，保留意见或反对者众，因而暂时间政府并没有对此付诸实践。但无论如何，既然政府内部有人有此想法，且不论他的想法究竟是站在政府的角度看问题，还是为了针对贵府中人，但既然有此苗头，便还请杨老爷多加留心。如若日后吕某能再听得一言半语，自然会据实相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但凡吕某力所能及，自当尽力而为。”

　　杨老爷听完了吕次国的相关解释和提醒，才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吕次国要主动提到他与政府的关系这样敏感的事情了。很显然，吕次国主动提及，是要给自己接下来的解释找到一个切入点，他是打算开门见山，开诚布公，一次性解决种种的揣测和误会。其实杨老爷很赞同吕次国的做法，他也不止一次见识到吕次国这种有误会当面澄清，明人不说暗话的做法，以及其所能够产生的良好效果。这种快刀斩乱麻的魄力并非人人有之，吕次国却深谙其道，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一句藏一句，什么时候可以七弯八绕，顾左右而言他，什么时候只需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什么时候却必须像现在这样，开诚布公，把事情全部摆到台面上说开。杨老爷每每见识到吕次国在各种场合中游刃有余，处变不惊，处事老辣的样子，就觉得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大人物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更像是一个已经在上海滩沉浮几十载了的，经验极其丰富，同自己一样历经沧桑的中年人。杨老爷的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受——吕次国做事情的道行，只怕比起自己都要超出不少，如果二人调换位置，自己是在这上海滩上已经闯出一片天空的大人物，而吕次国只是初来乍到的海归的话，或许自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成功地扶持栽培吕次国，助他成事，吕次国也不会无可奈何地被自己一步一步握在手心里，最终变得几乎离不开自己。杨老爷每每这样换位思考，就不能不被吕次国的手段所折服和震慑，吕次国在他心中，几乎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存在，而是神魔的化身了。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