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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率先开口的是吕次国。在面对胡德廷的时候，不管吕次国究竟能不能够扛得住这种对峙的压力，但是为了表示自己对胡德廷的尊敬，同时也为了让胡德廷多多少少有些放松警惕，吕次国往往会选择先开口，让他以为自己终究定力不如他。吕次国开口第一句，就是chiluo裸的质问：

　　“老师，您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胡德廷知道，一旦吕次国得知自己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的事情，对自己发出质问是正常的。如果他忍着不发火，半个字都不吭声，那才叫奇怪，反而有些做贼心虚了。面对吕次国的质问，胡德廷没有否认，也没有辩驳，他自认为自己这么做或许在情理上有些说不通，吕次国在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心里头过不去这个坎儿也属正常，但是自己是没有做错的，自己公私分明，没有因为同吕次国之间的关系和情谊，就置党国的利益于不顾，只要吕次国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他也同样会想得通，同样会承认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如果他连这一点儿牺牲小我为党国的觉悟都没有的话，他也就不配做自己的关门弟子了。

　　胡德廷平心静气地同吕次国解释道：

　　“次国，我知道你心里头不舒服。不错，我承认，她是我威逼利诱发展的眼线，目的就是想要随时知道你的第一手情况资料。或许你觉得我这么做很过分，是对你极其的不信任。我不否认我的做法会有欠妥当之处，但是我这么做，是为了党国的利益，也是为了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你能够经受得住党国的考验，才配当我的衣钵传人，配当党国的特工精英，你才能够为党国建立汗马功劳。这样的道理，我想你不可能不明白吧？至于不信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的性子你最了解，这个世上，唯一能让我完完全全相信的人只有我自己，但是你是我非常信任的人，我对你的信任已经很充分了，而且这种信任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最多只是些许的动摇。你是我唯一亲自教导的学生，我不可能连你都不相信的。”

　　从特训营时代开始，吕次国就顶着一个“胡德廷唯一门生”的光环生活在国民党的高度关注之中。在特训营的那段日子里，吕次国受到的关注度是最高的，绝对是当之无愧的人气学生；离开特训营之后，由于吕次国所从事的是秘密打入上海滩，暗中监视和稳定上海滩局面的工作，所以他消失在了国民党特务机关一般人员的视线之中，所受到的关注度也就降了下来。但是有关于他的传说从来没有断过，而且吕次国虽然人没有露面，他所做过的丰功伟绩倒是广为流传，他也从人气学生变成了风云人物，成了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胡德廷很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被人津津乐道，而且基本都是正面评价，偶尔嫉妒打击的优秀门生而感到欣慰，因此每次见到吕次国，并对他进行说教的时候，胡德廷都下意识地要提上一句吕次国的身份。一开始吕次国以为这是胡德廷对他的特别信任，心里很是高兴；现在他知道，这不是特别信任，不过是一种习惯使然，也就渐渐麻木，没有感触了。

　　但是，这顶光环给他带来荣耀，带来信任，带来潜伏的种种方便，也带来种种麻烦。好似如今的名人，他们的光环让他们名利双收，但也让他们不得不忍受每天生活在聚光灯下，生活在各种摄像机头的追踪之中。吕次国也是如此，他在国民党机关之中的知名度，让他轻易不会惹人怀疑，或者说轻易没有人敢怀疑，但是总会有那么多好事之人，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研究他的行踪，曾一度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现在这些好事之人基本绝迹了，但是还剩下一个胡德廷。胡德廷多疑的性子和矛盾的心理，让他一边为自己的优秀门生而自豪骄傲，但是另外一边，或许是担心自己的门生有朝一日背叛了党国，会给他带来致命的打击；或许只是纯粹的对于自己看中的学生的更高要求，总之，他一直一边对自己保持着相当的信任，另外一边却总是想尽办法要找到吕次国的破绽和嫌疑。胡德廷这种接近于神经质的心理和做法，让吕次国应付得心力交瘁，却又无可奈何。

　　面对胡德廷这般说法，吕次国仿佛情感上受了伤害，但是理智上又有所认同一般，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好像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却又同时在拼命地压制着自己汹涌的思想和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吕次国才总算是说得出话来，缓声说道：

　　“老师，我知道您对党国的一腔热血，忠心不二，我也知道您对我的要求格外严格，这是为了我好，是因为您器重我。可是您想过没有，我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我有我的感情和思想。您为什么不能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换了是您，你对党国如此忠诚，但是总有人怀疑你的忠诚，怀疑也就罢了，他并非通过各种合理合法的方法来对您的忠诚进行考验和审查，他手中没有一丝一毫您背叛党国的证据，连风声都没有，但是他却用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来捕风捉影，鸡蛋里挑骨头。学生很想知道，您会怎么对付这样蛮不讲理颠倒是非的人？”

　　胡德廷万万没有想到，吕次国说话竟然会如此毫不客气，言语之间对于自己的不满情绪毫不隐瞒，也毫不克制。尤其是听到吕次国最后一句话，胡德廷再也难以克制自己内心的怒火，忍不住刷的一下站起身来，怒瞪着吕次国，大声喝道：

　　“放肆！吕次国，你竟敢说我蛮不讲理，颠倒是非？我胡德廷活了五十多年，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没大没小，肆意妄为的学生！这件事情就算我有不对之处，你也没有权利这样顶撞我！别忘了，你这一身本事是谁教的，你现在的地位身份是谁给的！你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有恃无恐了是吗？！”

　　可以听得出来，胡德廷是真的发怒了，他没有办法忍受自己的学生如此放肆地对自己冷嘲热讽，恣意地在自己的面前发泄他对自己的不满。一开始的时候，吕次国对自己的嘲讽还较为委婉，而且胡德廷一直认为，吕次国在刚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心情不好纯属正常，刚开始的几句话胡德廷自认为应当承受。但是现在，胡德廷道理已经讲清楚了，吕次国纵然情绪上仍然不能完全接受，他也应当有所收敛了。但现实却非但如此，反而变本加厉，这种讽刺变得越加直白刻薄了起来，这就有些让胡德廷无法接受了。

　　看见胡德廷站了起来，吕次国也随即在胡德廷吼完之后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啪的一个立正，站成了标准的军姿，双眼直视前方，直勾勾地盯着胡德廷，先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道：

　　“对不起，老师，是学生无礼！”

　　道完了歉，吕次国好像完成了自己应该完成的任务，或者做足了自己应该做的礼数了一般，接下去的话就开始直言不讳，毫不客气了：

　　“老师，学生只是说了几句不礼貌不客气的话，您就已经情绪失控，受不了了，那您有没有想过学生的感受？您觉得您的做法是为党国负责，学生应当理解并予以配合，可您何尝站在学生的角度想过问题？您忍受不住学生的无礼，难道学生就应当忍受您无端的猜疑和无休止的监视吗？老师，学生恳请您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学生的问题，如果您能够盯着学生的眼睛，明确的告诉学生‘是’，学生保证定当服从老师的命令。您能做得到吗？”

　　当胡德廷再一次迎着吕次国那直勾勾的双眼的时候，他竟然头一回产生了犹豫和恐惧。在这样两种往昔面对吕次国的时候绝对不会出现的感受的双重影响之下，胡德廷平生头一回面对吕次国的时候，下意识地躲闪开来，避开了吕次国的目光。当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才自己反应了过来。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由得为此吓了一跳，难以理解刚刚那一闪念之间自己所做出的惊人举动。

　　胡德廷也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虽然同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但是听到吕次国那充满分量的话语，胡德廷当真开始认真思考的时候，却又必须承认，吕次国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如果相同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只怕自己的反应不会比吕次国理智多少。或者说，吕次国只是气不过说了几句没礼貌的嘲讽之言，随后又能够同自己据理力争，尽可能用和平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已经自我控制得很好了。难道自己这么做，真的有些过分了？胡德廷越深入思考，就越发地怀疑起自己来。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