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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嫂终于走到了吕次国的面前，将茶杯和放着夜宵的精致的三个小碟子一一摆放在吕次国房间内的桌子上。何嫂的动作还是同以往一样的缓慢而有条理，似乎一台有些老旧了的操作机器，规规矩矩地操作着每一步，完全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敬业佣人在工作时一丝不苟的模样。何嫂的一举一动吕次国早已经烂熟于胸，甚至于连她习惯先摆放什么，后摆放什么，习惯把茶水放在中央前方的位置上，三个碟子放成一个三角阵型，这一切的细节吕次国都知道。只是当他带着不同的心态再来看这一切的时候，便越看越觉得不同寻常，越觉得何嫂似乎暗藏玄机。看着她仍旧一如既往地生动演绎着一个普通的老佣人，将演了无数年的戏码融入了她的每一个动作与神态之中，吕次国心中暗叹不已，倘若不是这无心插柳之举，只怕自己有可能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吕次国仔细地观察着何嫂的手。虽然何嫂的手一直处于不断运动着的状态，但是一来她的动作缓慢，二来吕次国的眼力同样也是经过专业的训练的，比起一般人的水平要高出不少，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何嫂手上的不同寻常。她的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老茧，很是粗糙，的确是一个干了多年粗活的下人的手所应当有的状态；但是她手上最大的老茧却不是在别的地方，而是在虎口处。按理来说，何嫂做的工作主要是清洁，帮助吕次国整理收拾房间卫生，顺带着帮他准备一点儿吃的喝的什么的，但是炒菜做饭的工作并非由何嫂主要负责。换句话说，她的工作中最主要就是同抹布和水打交道。这样的工作中，用力最大的地方应当是手心的边缘，与手指相连接的那几个略微鼓起的地方，因而她最夸张的老茧绝不应该是虎口处。而更奇特的是，她在吕家工作多年，一直都是一个左撇子，也就是说对于何嫂而言，左手是她的正手，她干活时用力最多的那一边，可是这个最明显的老茧居然出现在了她右手的虎口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的这个老茧并不是在工作中逐渐磨出来的，而是来自于另外一个原因——使枪。

　　开枪的后座力让她的右手虎口磨出了硬梆梆的老茧。她是一个用右手开枪的老手！这大概是到现在为止吕次国得到的最让他难以招架的答案了。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切原本只要再仔细一点儿就可以轻易发现的破绽和疑点，自己竟然在何嫂进驻吕家多年之后才发现。虽然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何嫂的真正身份，也并不知道她这个隐藏多年的老特工到底是谁的势力派来潜伏到自己身边的，但是他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这么多年来自己总算还是做得相对天衣无缝，何嫂也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所以自己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遇到什么难以收拾的麻烦，只是以后要小心一些了。像昨天晚上那出戏，以后可以不演就不要再演了。

　　一想到昨天晚上的那出戏，再联想到一大早就被胡德廷叫去了书店的小阁楼盘问了半天，才算是勉强过关的情景，吕次国一下子就将这二者联系到了一起。难道说，胡德廷这么多年一直安排在自己身旁的眼线，就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何嫂？一想到在自己无意之间就可能发现了一个潜伏多年，让自己在今天早上得知情况的那一刻很是彷徨无措的国民党特务，吕次国就愈加的兴奋和紧张了起来。这无意中揭开的冰山一角，对于吕次国的帮助只怕远远不止现在这一刻看到的那么简单。

　　何嫂把东西都摆放在桌子上之后，将托盘双手拿着叠放在自己的胸前，状似餐厅里的职业服务生，照着往常的习惯问道：

　　“少爷，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吕次国心中还在千思百转，思考着何嫂与胡德廷之间有可能发生的关系，却听见何嫂的声音猛然间传入了自己的耳朵里，让吕次国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打断了，他整个人也在最快的速度之内脱离了冥想的状态，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回到现实世界的吕次国，双眼的视线转而看向了正盯着自己的何嫂，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后又扫视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水和夜宵，才又立即写上了一丝恍然的神色。这一切做得那么自然，像极了一个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刚刚被叫回了神来的人的正常反应，让何嫂生不出半点儿疑心。

　　吕次国伸手揉了揉鼻梁，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才又一次定睛看向了何嫂，微微扯了扯嘴角，淡淡地道：

　　“你来了。抱歉，刚才我在想些事情，没注意。”

　　“少爷说笑了，您总在忙着正事儿，我只不过送个夜宵，有什么可注意的？如果少爷没有别的吩咐的话，那我就先下去了。”

　　吕次国连忙竖起一只手掌，出声说道：

　　“等一下！”

　　吕次国这一喊，何嫂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尚未落地，却又即刻收了回来，转过身来重新面向了吕次国，带着满脸疑惑的神情，问道：

　　“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吕次国心中默默地计算着何嫂的反应速度，这确实也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的老佣人能够做到的，即使她长年累月的干着粗活，身体硬朗而灵便，也不可能。吕次国心中的那丝怀疑已经在渐渐地扩大了。

　　他“哦”了一声，道：

　　“也没什么，最近我父亲因为伤了的原因，每天不大动弹，我母亲上了年纪，也很难扶得动他，你帮我告诉小顾，这几天天气好，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就扶着我父亲到屋外的院子里走一走，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还有，最近给我父亲准备的伙食要适量，在以往的基础上适当地减量，否则我父亲要是营养过剩，或者肠胃吸收不了，回头旧病未除，新病又添，那可就糟糕了。这一点，你切记跟厨房的人交待一声。”

　　何嫂一一记住了吕次国交代的话，很是谦恭顺从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少爷放心，我都记下了。”

　　“记下了就好，你去忙吧，回头再来把茶杯和碟子收走就行了，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是，少爷。”何嫂又是点了一下头，随后才拿着空的托盘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但是，即使她整个人的所有动作都像看录像时用上了慢速播放功能一般，但吕次国依旧很难听到她踏在地板上时所发出的脚步声。这与她那稍显笨拙的肢体动作实在不在一个等级上，算是又一次坐实了何嫂身上那越来越浓烈的疑点了。

　　吕次国目送着何嫂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房间之中，这才转过头来又看了一眼自己桌子上放着的茶水和夜宵。揭开茶杯上的茶盖，吕次国透过微微晃荡着的茶水看着自己带着些波浪的不停摇晃着的倒影，心中思绪一时间有些纷乱。何嫂在今天之前，可以说是吕次国除了阿齐之外最信任的一个人了。或者说，他们二人是两种不同状态下吕次国最为倚靠的人。阿齐可以算是工作中的左膀右臂，而何嫂就是生活中最贴心的老妈子了，在吕次国的心中，何嫂的地位并不比阿齐低多少。可就是这样一个曾经一度让他非常信任的人，其背后却极有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是对自己极为不利的秘密。当这一切残酷的现实被揭开的那一刻，吕次国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个大铁锤狠狠地捶打了一下一般，说不出那是怎样痛苦和纠结的情绪在其中涌动着。自己在无数个身份中转换着，可以相信的人早已经少之又少，他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尽全力防备着各种明枪暗箭的袭击，可即使是如此，自己仅存的几个以为可以交出几分信任的人，竟然依旧在欺骗着自己的感情，这对于吕次国的打击当真不小。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