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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李贞丽见她丝毫不以为意,原本小心翼翼隐藏在心里的火气顿时被引爆了,双目肃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突然掏出袖中的一卷宣纸丢到了少女怀中。
“你自己看看!人家一个堂堂复社名流,论相貌、论人品、论家世、论名声,哪一点能挑得出半分错?怎么偏偏到了你跟前,就一文不值呢?”
兰猗拾起怀里的卷纸,舒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力透纸背的写着一首小诗,字迹苍劲有力,诗云:“绰约小天仙,生来十六年;玉山半峰雪,瑶池一枝莲。晚院香留客,春宵月伴眠;临行娇无语,阿母在旁边。”
这种诗句的风格和所描绘的内容在此十分常见,略有些撩拨,带点靡靡风情,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客人经常耍的手段,也颇得姑娘们喜欢。
只不过,这首诗未免过于露骨。
谁留他了?谁跟他度了春宵?
简直自我感觉太良好了,真以为自己是万人迷啊?随便放个电就勾得女孩找不着北了?
少女轻弯唇角,毫不掩饰自己的嗤笑:“娘,你若觉得侯公子不错,大可以考虑留给自己呀。再不济,明月馆对他虎视眈眈的姐妹们可多得是,何必硬往我这儿推呢?”
“你……”
李贞丽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喘着气,拿她毫无办法,面色凝重而森冷,冷冷说盯视着她。
“你以为这是为了我么?若不是我真心疼你,哪能容得你随着性子胡来,直到今天都没被客人破了身子?你出闺以来接过的每一个恩客,都由我亲自引见,一般的粗俗之辈,我连门都不让他进,我李贞丽何尝对哪一个姑娘如此用心?就连湄小娘都从来没让我为难过,难道就你金贵?就许你挑三拣四的挑客人?”
面对义母的厉声指责,兰猗毫不吭声,只是白皙的脸蛋悄悄飞上一抹异样,眼底的倔强之色愈来愈盛。
这个犟丫头,真是骨头硬脾气更硬!
感觉到刚才那番话似乎重了些,李贞丽勉强深呼吸一口,稍稍平复心情。
“香君,虽然我不过问你的身世,但好歹也看得出来,你以前出身富贵之家,骨子里颇有几分清高傲气,一般人看不上眼……可是,你也要知道,为娘不可能护你一辈子……”
“那我终身不从良,不嫁人,一生一世给你赚钱赚名声,好了么?”兰猗终于红了眼眶。
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却又无可奈何。
她当真宁愿不从良,也不随了侯朝宗的意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呀。
“难道湄小娘说的是真的……你心里,是不是装着别的男人?”
李贞丽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便是香君早已芳心暗许给了他人。她千防万防,却仍没能防得住,让自己的掌上明珠被地痞流氓给骗了去。
寇白门确实跟李贞丽提过香君心中爱慕着他人,可具体是谁,她也不肯明示,也推辞说不知道。
而李贞丽岂能容忍她们瞒着自己暗度陈仓?
“那个男人是谁?你跟他怎么好上的?你今天若不给我一五一十的招出来,我绝不轻易放过你!”
话到此处,她几乎尖叫嘶吼了起来,脸上肌肉扭曲,目光中满是伤心和绝望。李香君是她一手捧起来的仙姝,断不能轻易葬送在无名小辈手上。
“娘,你不用逼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少女静静的坐起身子,背脊挺直,俏丽的容貌上全然淡定坦然的神色,唇边蜿蜒着一抹苦笑。
“我的心上人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一个人,他多次救我,我早就暗下决心,这辈子除了他,我心里再也不会装下其他男人。只不过,这个人远走他乡,早已彻底跟我断了联系,这一辈子我都见不着他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大不了你再强逼,我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
她已经几近喃喃自语,泪水不由自主从眼角滑落。
“反正这两年我给你赚的钱早已超过了五百两,我已经无牵无挂了。”
一股怪异的怜悯之感涌上心头,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心痛。
李贞丽痛心的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傲气的女孩,若说她无心,她却果真安分守己,努力帮助自己打理明月馆;若说她有心,她却丝毫不顾母女情分,置自己一番真情于不顾。
李贞丽惨然一笑:“香君,那五百两银子我何尝放在心上?这几年朝夕相处,难道你还察觉不出,我待你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唉,香君,香君!错过了侯朝宗,只盼你日后不要后悔。”
说罢,她长叹一声,摇着头捂着脸急匆匆破门而去。
站在门外看守的醉墨和施施一脸愕然,只知道房里发生了争执,却不知到底为了何事。
她们急忙跑进房内,却只看到香君又已躺倒在床上,背对着外面,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强忍着情绪独自哭泣。
农历七月初七,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这一天,老天爷格外赏脸,晴空万里,太阳隐匿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微风阵阵,带来几分凉爽和惬意。
本次评花榜活动的地点选在南京城内最有名的红馆“八百居水阁”。
这座红馆曾前后出了马湘兰和顾横波两位名角儿,又因占地位置绝佳,是城内东西南北往来的必经之地,后来便慢慢演变成社会名流首选的聚会地点。
一大清早,戏台班子早早的摆开了架势,敲锣打鼓的唱了起来。早已翘首而盼的百姓们扶老携幼,纷纷赶早,来到八百居水阁的前院占位置看惹恼。
这一次评选的舞台是一个露天庭院,中间横跨着一个碧绿见底的水池,上面种满了荷花荷叶,舞台与待客区隔着水池遥遥相望,隔了大约五米的距离。舞台的一旁早已竖起十个纯白色织锦绸布画框,每个画框顶上都有一块小木牌子,分别写着入选前十的姑娘们的名字。
兰猗和寇白门都在李贞丽的监督下,做好了精心打扮,一前一后乘坐着明月馆的紫幔小香车来到八百居水阁,经小丫鬟的引导,从侧门而入,在舞台后面的小厅内等候。
听说主办本次评选的名流是翰林院被贬黜的一位孙姓大官,虽官场不顺,但仍然衣锦还乡,世人尊称“孙武公”。
孙武公回到家乡南京后乐于此事,命自己的门生蒋遇函大肆宣传,大张旗鼓的做了充分准备,使得四方前往观赏的士人富商不计其数,车马挤满大街小巷,水阁外排列的船只像一堵厚厚的墙,阵仗十分惊人。
寇白门从小窗内瞧着外面热闹非凡的动静,不由有些咋舌,低声道:“香君,这一次闹得可真够大的,你瞧瞧外面来了多少人?这可真叫我感觉有点紧张了……”
兰猗兴致不高,仍想着与李贞丽闹翻一事,没精打采的答道:“人再多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不在意这种评选的名次。”
“嘘,小点声。”
看着满大厅等候上场的莺莺燕燕,寇白门急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压低声音:“你这么满不在乎的,莫让别人以为你自视甚高,瞧不起旁人。”
“哎,这不是白门妹妹和香君妹妹么?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甜腻入骨的轻声娇呼,随之袅袅娜娜走来一位轻纱薄裙,眉眼含笑的美人。
但见她自来熟的往旁边的八仙椅一坐,手中团扇轻摇,娇笑道:“好一阵子没见到妹妹们来凤仙阁走动,惹得我还怪想念的。”
这位李十娘也是远近闻名的红角儿,成名已久,但因她虽娇媚勾人,却是个卖艺又卖身的红倌儿,只要有足够的银子,便来者不拒,所以在文人名流中名声一直不温不火。倒是很多底层人士一说起李十娘,都不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啧啧称赞。
寇白门斜睨了她一眼:“姐姐,听说你们凤仙楼的卞玉京姑娘也要参加本次花榜评选?是不是真的?她可是向来行踪不定的呀。”
“当然是真的,不会有假。”
李十娘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之意,可瞬间又恢复常态,半真半假的玩笑道:“唉,若有了玉京妹妹,我看莫说前三甲,便是前十都不见得有我的份儿。”
卞玉京的声名大约在寇白门崛起之前,就已不知不觉的传遍了秦淮。这位美人擅长画兰,一手小楷字写得炉火纯青,还精通文史,颇有才气。最妙的是她为人洒脱,又奇特的带有几分忧郁,一般见客不善酬对,但如遇佳人知音,则谈吐如云,令人倾倒。
这样一位性情难以捉摸的姑娘,身上似乎有着卞赛的影子。
兰猗一直隐隐觉得她便是当年在稻梁山上偶遇结缘的卞赛,但一来,卞玉京没有传出过“卞赛”本名,二来,旁人又说卞玉京并不曾在雅凤楼待过,她又时常不在南京,喜爱在外游历。所以,兰猗一直未能与之见面。 沉香惑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