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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11月14日,星期三,晚八点。公共租界,庄家;虹口,第十三军驻地。
林森木的逃亡,令黑川梅子感到虚脱。
那是一种力有未逮、迷失方向的虚脱。
短短的半个月里,是她人生中最灿烂的时刻。每一天,她都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每一天,她都感到时间和空间的鲜活与跃动。这半个月里,她终于成为人妻,度过人生中最精彩的片段。她也在这种幸福与精彩中迷失了自己。
林森木的逃亡,让她感知美好的瞬间会失去,暗黑的世界正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
黑川梅子的虚脱,在于她的无奈。整个上海都在抓捕林森木,可她却帮不上任何忙,而她一向都瞧不起的庄亦初却长袖善舞,调用了上海所能联动的关系。这让黑川梅子豁然发现一个事实,大日本帝国再强大,占领的疆土再多,但也只是一个外来客,只能用武力与屠杀去震慑与统治中国人,却无法真正使用情感与关系去维护城市机器的运转。
这两个晚上,整个庄府只有她一人,庄亦初吃住都在造船厂。这也令她惊奇了,庄亦初这个中国女人身上到底蕴藏着什么力量,在丈夫逃亡的时候,依然全心身地投入到造船厂。
有太多她弄不明的事情。黑川梅子躺在床上,吮吸着床单的香味,似乎还能在上面搜寻到林森木的味道,一时间沉浸在迤逦的回味中了。
夜幕下,黑川梅子走出房间,来到布满星空的院子里,望着冷清的庄家,心里只觉堵得慌。在这个大家庭里,几天前还是欢声笑语的,可谁知道原宝轩会死呢!那天晚上她就在正仁制药厂,虽未亲眼目睹原宝轩的死,但却知道了整个过程。原宝轩死了,B机器毁于一旦,宫本正仁自然是怒不可遏。可他有什么办法呢,原宝轩死于意外,B机器也在意外中毁于火海,他的“渝计划”只能暂时搁浅。当然,对于原宝轩的意外,宫本正仁自有他的看法。宫本正仁从未真正的信任原宝轩,所以他怀疑原宝轩的行为举止。作为一个物理学教授,原宝轩不应该犯下意识的错误,不应该在实验室里吸烟的。可是,除掉下意识以外,宫本正仁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原宝轩有问题,所以他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宫本正仁岂能吃哑巴亏?
原宝轩死后,林森木一逃亡,宫本正仁立刻重用了蒋文汉,排斥了黑川梅子——他本来极度信任黑川梅子的,就因她是林森木的妻子,所以一并受到株连。
黑川梅子在中国久了,自然知道“株连”、“连坐”的道理,所以她倒是看得开,甚至心里也有些喜悦,毕竟能与这个家同甘共苦了。
可是,她低估了宫本正仁的阴暗之力。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宫本正仁,岂能让她随心所欲?
黑川梅子的暗黑时刻到了。
曾经献身给宫本正仁的黑川梅子,绝想不到宫本正仁会提出让她陪东条川赖过夜的要求。
这简直是对帝国特工的侮辱!
东条川赖的好色是有目共睹的,他与宫本正仁会面时,看到了黑川梅子,便提出了这个要求。黑川梅子原以为宫本正仁会拒绝的,谁知他竟然答应了,就像为了完成一宗货物交易似的答应了。
黑川梅子只觉屈辱和酸楚,但她无力抵抗,就像来传达命令的松岛凉子所说:“你是个军人,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黑川梅子笑了,是呀,军人以服务命令为天职,所以她色诱了宋鸣谪,献出了宝贵的身子,瓦解了中共南京地下党组织。
“我,就是你明天的下场。”黑川梅子鄙夷的笑了起来。
松岛凉子不言不语,只是向黑川梅子凝视一眼,便转身走了。作为宫本正仁的献身者,她岂能不知黑川梅子和宫本正仁的关系?岂能不知宫本正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她觉得自己跟黑川梅子还是有差别的,这个差别就是她将宫本正仁的“渝计划”看成了信仰,看成了她登临权力巅峰的机会;而那些,对宫本正仁来说,是一种骨子里的共生共存的依附与渗透。
黑川梅子最终接受了军令,第二天晚上由中村宇都亲自开车送到十三军驻地。作为军人,中村宇都同样感到震惊和羞耻。在中村宇都眼里,黑川梅子是一个知进退明事理的女人,是他喜欢并想娶其为妻的女人。可是,战争总不眷恋浪漫,它粉碎了很多人的梦想。对于黑川梅子嫁给林森木,中村宇都倒是能接受,毕竟黑川梅子喜欢林森木。可作为特殊服务,这已经打破了他所能容忍的底线。
他为黑川梅子感到不平,可作为军人他又能怎么样?甚至,黑川梅子又能怎么样?违抗军令,只有死路一条。
一个帝国特工的生命,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眼里,就如蝼蚁一样渺小。
二人忽然感到悲哀起来。中村宇都看着老同学,看着身穿和服美丽无比的黑川梅子,突然将车子停了下来,紧紧的将老同学抱在了怀里。
黑川梅子突然哭了起来,那是一种绝望的哭泣。
这哭泣,更让她觉得自己坠入了暗黑时刻里。
车子又启动了,直到十三军驻地才停下来。中村宇都将黑川梅子送到东条川赖的小院里,看着老同学走了进去,忽觉心里被掏空了似的,几乎遏制不了心头的愤怒。
黑川梅子走进了屋里,整个人都在恍惚着。在灯晕下,她看到了东条川赖色眯眯的眼神,看到了东京院落里飘落的樱花,看到了樱花丛中穿梭的人群,忽然后悔了起来。她后悔不该向宫本芳子开枪的,假如她没有击中宫本芳子,她还会有今天吗?
黑川梅子开始脱和服了,她光滑的脊背裸露了出来。东条川赖走到她的身后,伸出粗糙的手掌抚摸她的肩膀。黑川梅子只觉那只手像条长蛇似的,令她浑身起了疙瘩。黑川梅子完全解开和服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就在她闭眼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林森木,看到了她的丈夫,忽然想到了自己是个有夫之妇。
一个有夫之妇,岂能陪同其他男人过夜?
黑川梅子突然搂紧了身子,突然转过身去,死死的盯在东条川赖脸上,然后伸出她的手在东条川赖脖子间狠命的击打了一下。
东条川赖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便倒在了地上。
黑川梅子望着东条川赖,知道自己是死路一条了。可她心里却没有害怕,反而有种心喜,一种刺激的久违的惊奇;她选择了一条与丈夫相似的逃亡之路。
黑川梅子推开门时,便看到了中村宇都惊奇的目光。然后,她就笑了,步伐也变得轻盈了,对老同学说:“我不能这样做,我已为人妻。”
中村宇都也笑了,他伸出手来,对老同学说:“来,我送你出去。”
黑川梅子将手交给中村宇都,道:“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嫁给你。可是今生,我已心有所属。”
中村宇都笑道:“自你踏出这道门,我就把它看成来世了。”
黑川梅子心醉地笑了,突然一把抱住了老同学,动情地亲吻着中村宇都。这吻,令她的暗黑时刻消失了;这吻,令她有种奇异的感觉,她心里真的有中村宇都的位置。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他,也听到了她的心跳。
黑川梅子松开了中村宇都,眼中含泪,笑道:“森木君逃亡了,我要去帮他。”
中村宇都带着黑川梅子离开了十三军驻地,他是东条川赖的主护卫管,没有人询问他的出入。夜幕中,车子向城里驶去,前方的城一片金醉金迷……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