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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4月3日，星期六，晨六点半。特工总部，76号。

　　间谍的思维，与常人总有些迥异。这种迥异，一部分是训练的结果，一部分是天赋。天赋异禀的间谍，极少有对人、事、物极度惊讶的时刻。因为他知道，那种惊讶会让自己暴露于危险的境地。

　　林森木无疑是那种天赋异禀的间谍，至少他很少去杀人。杀人就是涉案，只要涉案就有暴露的危险，他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所以他才能隐藏得好。当然，他也少有惊讶！因为他相信黑格尔的哲学：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可是，当他看到身穿淡紫色旗袍的女人时，他忍不住惊讶起来。

　　当时，他正在开车，车已到了76号门口，正要打弯时便看到了穿旗袍的女人。他虽只是匆匆一瞥，但却惊讶起来。他惊讶的反应是，猛地踩住了刹车！

　　因为眼前这个穿旗袍的女人，正是前晚狙击宫本正仁、神似宫本芳子的女人——李致！

　　李致就站在76号门口，微风轻拂着她的秀发，远远望去有种“人淡如菊”的意境。她身子笔直，看着林森木的车驶来，眼角眉梢间都带着笑意，仿佛是专门等他似的。

　　林森木透过车窗看着李致，心脏竟止不住的跳动。眼前这个女人一定是宫本芳子，那鼻子，那嘴巴，那眉毛，那眼神，他太熟悉不过了。对于宫本芳子，他是爱恨掺杂的，爱是属于爱情的，恨是属于民族侵略的。在日本，他跟宫本芳子有段美好的恋情，更有过肌肤之亲。在中国，因为犬养中堂的关系，他不得不娶宫本芳子，虽然结婚那天宫本芳子出事了，但宫本芳子算是她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时候，在上海见到这样的一个女人，他岂能不惊讶？

　　他心头上忽然也升起一个奇妙的联想：难道这个女人是宫本正仁的中国女儿？

　　可是，天底下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呢？

　　他惊奇地看着李致，神思时断时续的跳跃，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做了。

　　李致忽然笑了，她的笑容如同夏花，一下子灿烂了整个空间。她走到林森木车前，微微弓下腰，在车窗上敲了敲。

　　林森木只觉李致如同一朵开在幽暗空间的花，只要绽放就能璀璨整个空间。76号的幽暗也似有了光亮。想到76号时，他迅速做出了反应，猛的推开车门，对李致说：“上车。”

　　李致上了车，瞥了林森木一眼，说：“林主任，我们又见面了。”

　　林森木呵呵笑道：“怎么是‘又’？难道我们见过面？”

　　李致伸手向75号一指，说：“去75号，咱们谈谈。”

　　林森木看着李致的芊芊玉指，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只觉入手光滑细腻，心里陡然起了涟漪。这只手，分明是宫本芳子的手。这只手，分明是他曾经握过的手。

　　李致被他摸了手，脸上忍不住一红，嗔怒道：“你在做什么！”

　　林森木回过神来，忙说：“对不住！失态了！”他向李致看了一眼，说：“请您不要误会，我不是登徒子，我只是魂不守舍。”

　　李致嗯了一声，说：“去75号吧。”

　　林森木调转车头，将车开进75号。他将车子停好下车，眺望四周，见空闲多年的75号金公馆竟然焕然一新，杂草碎石都不见了，有了人间烟火的气象，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两天前这里还是一片狼藉。”

　　李致也下了车，说：“昨天刚整理好的，今天就请邻居来做客。”

　　“做客？”林森木呵呵笑道，“你的邻居是我呢，还是76号？”

　　李致笑道：“林主任话里有话呀！”

　　林森木笑道：“你知道我话里有话呀！既然知道，那就说明你的邻居是76号！看来，76号是你的目标呀！”

　　李致笑道：“我又不是抗日分子，76号怎会是我的目标。”

　　林森木盯在李致脸上，说：“可是，你是‘刺客同盟’的呀！”

　　李致面无色变，淡笑道：“我想不通的是，林主任为何不缉捕我？”

　　“因为你漂亮，我舍不得。”林森木微微一笑，向李致一伸手，说：“还没请教小姐芳名？”

　　李致伸手握住林森木的手，笑道：“李致，木子李，格物致知的致。”

　　林森木轻轻握住李致的手，入手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他更加断定眼前这个女人是宫本芳子，可是宫本芳子分明已经死了，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事情？

　　李致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扳开林森木的手，笑道：“我和林主任的故人很像吗？”

　　林森木哦了一声，说：“失态了！失态了！”他想起李致的问话，说：“李小姐怎么如此问？”

　　李致笑道：“两个事实。第一个事实，林主任没有缉捕我，还称我为芳子。第二个事实，林主任两次失态，绝非是偶然。”她向院子里眺望一眼，幽幽地说：“芳子是谁？”

　　林森木微微闭了闭眼，说：“芳子是我的妻子。”

　　李致哑然道：“我和你妻子长得很像？”

　　林森木点头道：“简直是一模一样。”

　　李致哦了一声说：“怪不得林主任失态了。不过，我听说林太太叫庄亦初，可不是你的芳子。”

　　“事情有些复杂。”林森木淡笑道，“你刚来上海，有些事情还不清楚。”

　　李致笑道：“这些事我也没兴趣，不过能遇到另外一个自己，也是百年难遇之事，有机会我要跟你的芳子见个面。”

　　林森木叹了口气，说：“你们是没机会见面了，芳子已经死了。”

　　李致只觉心里凄凉，说：“对不起，我勾起了林主任的伤心事。”

　　林森木摇头道：“不是伤心事，而是美好的往事。我看到李小姐时，就想起了芳子，想起了那些美好的过往。”他笑了笑，说：“能提个不情之请吗？”

　　李致眉毛一挑，似乎猜到了林森木的“不情之请”，脸上微微一红，说：“我订婚了！”她指着金公馆说，“我未婚夫就是金公馆的主人。”

　　林森木哦了一声，笑道：“李小姐能猜到我的‘不情之请’？”

　　李致看着林森木，仿佛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哀怨来，禁不住微张双臂，幽幽叹道：“我答应林主任的‘不情之请’！”

　　林森木更诧异了，眼前这个女人跟宫本芳子一样冰雪聪明，一样蕙质兰心。他走到李致身前，轻轻拥抱了她一下。这拥抱，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日本东京大学的樱花树下。

　　李致也觉得诧异，她本应该回绝林森木的“不情之请”的，可是她似乎不忍看到林森木的哀怨，不忍看到林森木的失落。更令她惊奇的是，当她拥抱住林森木时，她竟然没有排斥与反感，反而有些小惊喜，有些小触动，有些小舒服，有些小依恋……这复杂的情绪令她魂不守舍了，忍不住将僵硬的头放在了林森木的肩膀上。

　　这瞬间的触动，两人都感觉到了，尴尬也起了。李致匆忙松开林森木，脸上羞红。林森木干咳了一声，说：“谢谢！”

　　李致不敢看林森木，问：“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说到“不情之请”时，脸上忍不住又是一红。

　　林森木点头道：“你们的人叛变了，交代了一些事情。日本人已经知道‘刺客同盟’的首领代号是‘师爷’，那晚的狙击手是女的，也就是你，代号‘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呢！”

　　李致脸色微变说：“叛徒代号叫‘豫让’，他画像了吗？”

　　林森木笑道：“‘豫让’是个糊涂蛋，他贪功了，想把你们一网打尽，第一件事不是画像，而是去联络点抓你们！可惜呀！被炸死了，还死了四个日本特务。这是‘师爷’的谋略吧？”

　　李致缓缓出了一口气，点头道：“幸亏‘豫让’贪功呢！”

　　林森木呵呵笑道：“你根本无须担心，整件事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局！‘师爷’设的局！目的就是杀叛徒！‘师爷’一定非常了解‘豫让’，知道他叛变以后，一定会先去联络点！”

　　李致笑道：“看来你倒是他的知音。”

　　林森木笑道：“我倒是希望能成为你的知音。”

　　李致脸上微微一红，说：“多谢你了。不过，你还是没有说实话，你为何不缉捕我？”

　　林森木向金公馆眺望一眼，说：“跟‘师爷’说，这就是林某人的本色，我曾放过共产党，也放过国民党，至于‘刺客同盟’，只要不刺杀我，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然，我也有条件，如果有一天林某人求得着‘刺客同盟’的话，还望‘师爷’能鼎力相助！”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