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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4月3日,星期六,上午十点。虹口,桃源里社区。
宫本正仁之所以对林森木和原宝轩进行连环测试,是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失利,他的梦也将渐渐远去;除非能赢得一场豪赌。
宫本正仁的梦,有些辽远,足足横跨了三百年。三百年前,他的祖上横刀立马建立了大清王朝。三百年后,王朝崩塌。对宫本正仁来说,他的不幸是家族谱写了历史,到他这一代笔杆子被夺了,无法书写历史了。可宫本正仁是满腹经纶啊,不写史会憋死的,所以作为满清最后一代王爷,他想继续书写大清的历史。后来,他东渡日本,以傲世才华征服了日本公主,也开始擎画他的梦。日本跟傅仪的结合,给他提供了极好的创意,他本身就是一个王爷,能够偏安一隅就够了,所以他将目光瞄准在朝鲜,他要在朝鲜建立他的“满洲国”,可惜的是源氏工业没有研制成原子武器,反而造成了两万人死亡,当然他研制的重心也不是原子武器。
他的权力轨迹与日军极其相似,在太平洋战场上日军开始溃败,他在日本的权力也因源氏工业的坍塌而溃败,只是他擅于隐藏和园囿,外务省和陆军部才无法真正了解他那已经腐朽的权力。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回中国的目的是一场豪赌,他以中国战势为赌注,来巩固他在日本皇室的权力。
这场豪赌,就是在中国战场上发动一次规模空前的战役,来打破中日军队对峙的局面。
这场豪赌,不是一次夺城战役,而是一次攻打中国陪都的战役。
宫本正仁了解中国人的心思,了解蒋介石以空间换时间的策略。他要做的,就是瓦解蒋介石集团的策略,一举占领陪都重庆,而他要在重庆建立他的“满洲国”。
只要这场豪赌赢了,他不仅能焕发出生命的第二春,而且也能完成他的梦。所以,他为裕仁天皇描绘了一幅蓝图,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力——主导中国战势的权力。
要赢得这场豪赌,他需要智囊谋士。这谋士,不是小谋,譬如梅机关、76号之流;这谋士,要看得懂中国局势,并能在外务省和陆军部的矛盾体中游刃有余,在上海唯有原宝轩。
这就是宫本正仁连续测试原宝轩的原因,原宝轩必须是可靠的,必须真正以天皇的利益为最高目的的。这一点,他不怀疑原宝轩的忠心,“仁者”本身就是天皇的人,但他不敢大意,因为他要的事万无一失。
满脑子家国天下的宫本正仁,心态上有种一览众山小的威仪,以至于他瞧不起独裁的蒋介石,更瞧不起农民出身的毛泽东,龙生龙、凤生凤,王就是王,民就是民,千古至理呢!
车子驶进了桃源里社区,他看到社区风景如画,笑着对黑川梅子说:“梅子,房子还喜欢吧?”
黑川梅子道:“谢谢老师!桃源里很好,住在这里的都是外务省和陆军部住沪高层,没有老师您的爱护,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是无法住在这里的。”
宫本正仁笑道:“记住,梅子,你绝不是小人物。”
车子停在桃源里11号。宫本正仁下了车,吩咐松岛凉子在外等着,他和黑川梅子提着礼物按门铃。
黑川梅子心里有些忐忑和不自在,按照宫本正仁的意思,她今天必须住进11号。可是这太牵强了,理由都找不到,毕竟12号就在隔壁,她有什么理由住进11号呢?
黑川梅子暗自决定,只要宫本正仁不催促,她绝不会提出这个要求的,毕竟她要和这家人过日子的,毕竟她是这家人的媳妇,总要有修养和态度的。
可是,她瞬间改变了她的决定,因为她看到了开门人。
一股妒火豁然烧起,那火是熊熊烈烈的大火,一下子将她烧着了,烧得她的修养体无完肤。
她向开门人嘿嘿一笑道:“庄小姐,怎么是你呀?”
庄亦初哦了一声,指着房子说:“这里是我的家,我的房子!”她只看黑川梅子,眼神里升起飞扬跋扈的姿态来,笑道:“你今天来的巧,我们正要庆贺——我把这套房子买了下来!”
黑川梅子微微一愣,说:“你把房子买了下来?”
宫本正仁好奇地看着庄亦初,问:“这位是?”
庄亦初向他一点头,说:“我叫庄亦初,林森木的太太,这是我公公的家。”
宫本正仁笑道:“你就是庄小姐呀!”
庄亦初笑道:“是呀!虽然结过婚了,还生了孩子,可大家还都这么叫我!”
宫本正仁笑道:“据我所知,桃源里社区是大日本帝国外务省和陆军部的资产,是不允许买卖的。”
庄亦初笑道:“那得看是谁了!在上海滩,还没有庄家办不到的事情,包括买日本国家的资产。”
这时,原宝轩出来了,向宫本正仁挥手,笑道:“这孩子呀,听说我喜欢这套房子,就把它买下来了。当然,孩子孝顺,我也出面了,岩井总领事和松井司令官也就割爱了。本来,她还想买下12号,陪我们一起住,后来一查房主是宫本兄,我就劝她算了。”
宫本正仁笑道:“庄家好大手笔呀!森木兄,自东京一别,好几年不见了,你老兄是家财两旺,人家是娶媳妇,你们家娶的是摇钱树呀!”
“您就是宫本叔叔!”庄亦初笑道,“宫本叔叔说笑了,我只是森木家的媳妇!对了,刚才我还听爸爸说起你们在东京大学的故事呢!”
宫本正仁笑道:“是吗?你公公没说我的坏话吧?”
“我哪敢!”原宝轩呵呵笑道,“外面天冷,别站在外面说话了,里面请吧!”
黑川梅子心里颇不是滋味,庄亦初的飞扬跋扈、一掷千金让她自惭形秽,斗志缺失。这时,她想起了宫本芳子,猜想宫本芳子面对庄亦初的情景,恐怕也是不堪其辱。但转念想,宫本芳子是皇室一份子,当比庄亦初还要骄傲,难怪她冰冷高傲。这样一想,更觉自惭形秽了,还好她拥有娇媚的容貌和超乎常人的心智。她跟在众人后面进了屋里,一直不知怎么表现自己,她在梅机关的权势面对家庭纷争是毫无用处的。因为这里断的不是生死,而是风,是“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风。
众人进了客厅,吴己楠端上了茶水瓜果,招待宫本正仁和黑川梅子。
宫本正仁看着吴己楠,问原宝轩:“这位是嫂夫人吗?”
原宝轩笑道:“正是拙荆。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宫本兄见谅。”
吴己楠朝宫本正仁微微一笑,鞠了一躬,端着托盘走回了房间。
宫本正仁道:“请嫂夫人一块坐呀!”
原宝轩摇头道:“她不会说话,还是免了。”
宫本正仁道:“嫂夫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造成的。如果是后天造成的,我倒可以让药剂师配一些药来,或许能治好呢!”
原宝轩笑道:“我倒忘了宫本兄在医药方便造诣匪浅,拙荆是后天造成的,这事就拜托宫本兄了。”
宫本正仁笑道:“森木兄客气了。”他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说:“若非小女惨死,咱们早已是亲家了。芳子命薄,没有福分嫁给令公子。”
原宝轩也叹道:“是呀!芳子也是个好姑娘,可惜了。”
宫本正仁笑道:“幸好呀,我还有个学生。”他指着黑川梅子说:“就是梅子小姐,她和芳子、令公子是东京大学同学,三人在校园里就彼此爱慕,芳子死了,我就把梅子看成了亲女儿。当我知道梅子和令公子心生爱慕时,我就替梅子做了主,让她做了令公子的外室。这件事没有提前跟森木兄商议,我就越权做主了,今天来就是登门谢罪的!”
原宝轩摇头道:“你是大郎(林森木日本化名森木大朗)和梅子的老师,有资格为他做主。”他拿出两根雪茄,递给宫本正仁一根,说:“大郎娶外室,是件好事。但对亦初来说,就不太公平了。这孩子,心大,知道后没有生气,还说庄家家大业大的,她一个人光操持庄家都心力不足,有个女人来照顾大郎,她高兴还来不及呢。瞧瞧,这孩子的心该有多大呀!”
庄亦初笑道:“中国男人娶个三妻四妾的,合乎礼法。有时候,这正室呢,还要帮着为当家的张罗。我是做不到这点的,可谁让森木喜欢梅子呢,既然他喜欢,就娶回家嘛,再说了,梅子小姐长得漂亮,总比买一个花瓶放在家里好许多。”
黑川梅子强压怒火道:“花瓶也有花瓶的用处,多谢庄小姐同意。”
庄亦初叹了口气,说:“这事也怨我,我呢这一年只顾着操心大公洋行,忽略了自家男人,更忽略了公公婆婆。也该我遭这个罪!所以,我决定了,我要把一些工作辞了,多照顾公公婆婆,多照顾男人。”她站起身来,向原宝轩鞠了一躬,说:“爸爸,这件事我没跟您商量,还望您能谅解。”
原宝轩抽了一口雪茄,笑道:“孩子,什么事?”
庄亦初说:“我已向岩井公馆和76号提出了辞呈,这些单位也不适合我,我以后就专心打理洋行,照顾您和婆婆。”
原宝轩默不作声,抽了几口烟,说:“孩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辞职一事要慎重考虑。这样吧,岩井公馆你就不用去了。76号的总务,你还得兼着,不然我不放心。以后76号的总务杂事一律送到大公洋行,你在洋行处理就行了。至于清除抗日分子那些事情,你不要过问,一个女人不要去做特务工作。”
庄亦初点头道:“那就按照爸爸的意思办吧。”
宫本正仁点了雪茄,吸了两口,在烟雾中听着二人说话,分析这话里的意思,觉得庄亦初这个女人挺有意思,想着如何借用庄家大公洋行的力量来推行他的计划,笑道:“庄小姐,呵呵,我也随着大家这么叫了,不介意吧?呵呵,看,你公公很疼你的,是我做了错事,让庄小姐伤心了,我向庄小姐赔罪。”
庄亦初莞尔一笑说:“这是好事。”她向黑川梅子笑了笑,说:“不过,梅子可否理解外室的意思?”
黑川梅子笑道:“你说说看。”
庄亦初笑道:“以后要叫我姐姐,不能直呼其名,更不能说你、你的,这是规矩。”见黑川梅子脸色不好看,冷笑道:“在中国,正室为大,外室为小,以后家里有什么事,都要先问我,都要听我的。而我不一定要听森木的。这就是中国家庭的规矩。我之所以同意,是因为爸爸答应我按照中国家庭的规矩来。”
宫本正仁笑道:“日本家庭也是这个规矩。”
庄亦初笑道:“这就好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大家不要客气。我呢,这一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好好陪陪公公婆婆,尽尽孝道。等改天闲了,我陪着妹子去逛逛看看,买套房子送给妹子,毕竟12号是宫本叔叔的房子,不是咱们家的!”
宫本正仁笑道:“说起了房子,有一件事我无法张口呀!”
原宝轩笑道:“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的,尽管说。”
宫本正仁笑道:“隔壁的这套房子,我送给了梅子,梅子也搬进来住了。可是,外务省的藤原次长今天到沪,我想把他安排在这里,所以梅子要住在这里两天,不知是否方便?”
原宝轩皱了皱眉:“藤原次长要来上海?”
宫本正仁哦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你到上海就是藤原次长安排的。这次,藤原次长住在你隔壁,你要帮我好好照顾他呀!”
原宝轩嗯了一声说:“好吧,就按宫本兄的意思办!”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