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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11月16日，星期日。华界，1136弄。

　　雨下又停，停了又下，绵延无期。一直是东风，风将落叶都吹落了，汪公馆满院都是落叶，天冷了，湿冷。叶茨将一件葱绿色的披肩披在肩上，走到放有鱼缸的阳台上，一杯咖啡在藤木桌上冒着热气。鱼是普通的鱼，却欢跃，游刃有余。叶茨喜欢养鱼，喜欢鱼在一个狭窄的鱼缸里，虽不能窥视全景，却能掌控全局。自组建门徒小组以来，她就让自己高屋建瓴。她是一名出色的特工，更是一位优秀的领导者。在汪精卫未叛国之前，她就潜伏在他身边，做他的机要速记员，一直到汪精卫搞和平运动迁都南京。

　　上海是全国情报的交易所，上海的情报可以左右世界战局，所以全世界的特工都纷拥而至。在上海，要彻底隐藏身份，的确是一件不易的事情，可是她做到了，而且隐藏的很深。就连门徒小组成员都不知道还有“教母”的存在。圣经小组成员的代号，是受到了她的代号“教母”启发。如今，圣经小组组长拉乌尔神父死了，基督之光再次照耀心境，洗涤灵魂。拉乌尔神父是死了，但精神不灭，依然照亮心境。她知道拉乌尔神父选择死亡的目的，苏维埃最高领导人斯大林正在寻求与欧洲英法诸国、中立国美国合作，与德、意、日一样建立反法西斯协约国，以求尽快结束世界战争。一旦合作，第三共产国际将会被取缔，就是拉乌尔神父不死，圣经小组也将解散。拉乌尔神父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了活着的圣经小组成员更好的活着。

　　圣经小组随着拉乌尔神父的死亡，宣告结束了，因为拉乌尔神父是圣经小组唯一联络人。

　　叶茨“自由”了，不再受圣经小组的羁绊，也是开始反击的时候了。

　　“军师”孙丙伦奉命蛰伏，“国师”文奕恒启动，负责剩余门徒小组的联络人。“教母”成为门徒小组的负责人。

　　这是一次蜕变，一次重生的蜕变。

　　蜕变后的门徒小组，不在蛰伏，而是反击。

　　而反击的导火索就是“军师”孙丙伦。

　　叶茨思考着她的计划，她确信孙丙伦已经看到了她的信息，四只鸽子从1136弄出发，飞往赛沃斯拍卖行，再折回来飞到法租界霞飞路上一间低矮的民房上空。这时，孙丙伦正抬头看天，看雨中的鸽子飞掠时带着咿呀的口哨声，他知道“杀龟行动”开始了。

　　实际上，他早一天就启动了“杀龟行动”。

　　他手上有一份报纸，16日的《中华日报》。《中华日报》上刊登着一则启事——

　　赛沃斯拍卖行16日倒闭，即日展示藏馆之作《东方睡美人》，敬请莅临。

　　孙丙伦看到鸽子后，将报纸丢在院子里，瞬间便被雨水打湿了。他整理好衣服，戴上帽子，踏上了不归路。从霞飞路出发，穿过法租界，到达公共租界南京路上的赛沃斯拍卖行，等待他的是76号的王天风。

　　孙丙伦被捕了。

　　孙丙伦被捕时，叶茨正在喝咖啡，不知何时眼泪竟落入了杯子里，她将混着眼泪的咖啡一饮而尽。

　　叶茨手上有份报纸，报纸上刊登着孙丙伦发出的情报，这可能是他发出的最后一份情报了。

　　赛沃斯拍卖行倒闭，就是说孙丙伦会自动献身；藏馆之作是“东方睡美人”，指的就是楼兰女尸。

　　叶茨制定的“杀龟行动”，并非要孙丙伦献身，而是诱敌。

　　孙丙伦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有什么情报藏在楼兰女尸上？

　　原来，“鼹鼠”赵甲坊传来军统消息，戴笠探听到日本军部执行一项文物抢夺计划，将从敦煌发现的具有3000年历史的楼兰女尸运到上海，再由上海转运日本，戴笠命令上海军统抢回国宝。万墨翰通过调查，发现楼兰女尸竟在华中派遣军司令部，由中西功负责用军舰运到日本。万墨翰本打算在虹江码头设法抢走楼兰女尸，谁知中西功竟乘坐陆军部司令的专机被遣归国，楼兰女尸也转由梅机关接手。叶茨获知消息，见楼兰女尸与中西功有关，而孙丙伦在《中华日报》上刊登“东方睡美人”，断定孙丙伦所言的“东方睡美人”就是国宝“楼兰女尸”，中西功所破译的名单就藏在楼兰女尸上。

　　叶茨决定联合军统，一起执行“杀龟行动”，命令“国师”文奕恒代替“军师”联系万墨翰。这倒令万墨翰吃了一惊，没想到中央巡捕房正前方的圣三一教堂管事文奕恒竟是门徒小组的负责人。万墨翰在报纸上看到了孙丙伦的启事，凭他多年的特工经验，判断门徒小组出事了，文奕恒的出现印证了他的判断。文奕恒开门见山，称共产党从国民党高层获知军统要抢楼兰女尸的消息，要与万墨翰合作，中共帮助军统抢夺国宝，军统帮中共拯救“军师”。万墨翰敬重孙丙伦，愿与门徒小组合作。

　　叶茨叹了口气，事态瞬息万变。林森木被羁押梅机关，是在意料之中。重水被劫兹事体大，所有牵连人员势必被控制。为了破坏日本研制原子弹，牺牲是在所难免的，拉乌尔神父牺牲了，林森木也要牺牲么？当然，叶茨为林森木找好了靠山，在林森木被扣后，她先联系了汪精卫。汪精卫要她去交涉，可结果影佐祯昭不买账，拒绝放人。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没有机会见到林森木，就谈不上施救。

　　叶茨冒雨来到76号，孙丙伦已经受刑。老人的躯体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但老人仍坚强不屈，忍受着躯体上的疼痛。叶茨不明白老人为何自投罗网？“杀龟行动”还未启动，老人却进了76号。叶茨审视老人时，老人的眼中尽是胜利的光芒，这光芒给了叶茨一种讯息——“杀龟行动”已经开始。

　　王天风搜查了赛沃斯拍卖行和孙丙伦的住宅，只找到一张烧残的纸片，上面写着“18”字样，后面被火少了，通过纸质验证是英文版的《巴黎圣母院》。

　　叶茨看了塑料袋里的纸片，问王天风：“这是什么意思？”

　　王天风瞧了孙丙伦一眼，道：“这老家伙死都不说。”

　　叶茨道：“身份落实了么？”

　　王天风道：“门徒小组的‘军师’。”

　　叶茨哦了一声，假意看了看孙丙伦，道：“他就是门徒小组的‘军师’？”

　　王天风点头道：“正是，抓住了‘军师’，门徒小组的联络站就摧毁了，门徒小组也就折腾不起了。”

　　叶茨道：“王队长能抓住门徒小组‘军师’，功高至伟，我为王队长向南京请功。”

　　王天风笑道：“多谢特派员。”

　　叶茨道：“是李处长弄到的情报？”

　　王天风呸了一声，道：“他能弄到什么情报！这是林处长提供的情报！”

　　叶茨制止特务行刑，告诫特务对于老共产党来说，行刑是不中用的，最重要是要突破敌人的心理防线。特务也打累了，到一旁歇着。

　　这时，李士群来了，询问审讯结果，听了王天风的汇报，仔细端详着孙丙伦。李士群心里兴奋极了，这次不但抓住了中共门徒小组活口，而且是门徒小组“军师”。他做了一辈子特工，知道孙丙伦重要性，突破了孙丙伦，就能彻底清除上海中共地下党组织。李士群刚从梅机关回来，光计划“日计划”告破，影佐祯昭很生气，想不到王天风替他长了门面，抓住了门徒小组“军师”，他所执行的“星计划”成功了。一定要撬开孙丙伦的“虎口”，彻底消灭门徒小组。

　　李士群赞同叶茨的观点，“攻心为上”，这是上上之策。可是，怎么攻克一个老共党的心理防线呢？

　　李士群想到了钱乙然。

　　钱乙然的刀法如鬼魔，在孙丙伦身前对一个军统分子进行了解肢，一共割了一千多刀，那个军统分子才死去，结束他狼嚎般的惨叫。

　　孙丙伦被眼前的惨状吓呆了，目光开始涣散，神情不自然了。

　　李士群对自己的策略满意极了，谁能承受得了如此心理压力？是个活人都承受不了。

　　孙丙伦投诚了，变节了，在叶茨眼皮底下做了叛徒。

　　孙丙伦做叛徒的第一件事，就是供出了76号中共卧底、门徒小组成员“灵蛇”李丁纯。

　　当孙丙伦交待中共卧底时，叶茨终于明白“军师”的意图了，“军师”要用他残喘的生命为门徒小组除掉叛徒，至少让叛徒公布于众。

　　在李士群的授权下，王天风很快就抓捕了李丁纯。王天风一直反感李丁纯，抓他时自然不遗余力，第一件事就是扇了他两个耳光。那耳光响亮极了，王天风也开心极了，凭借抓捕门徒小组的功劳，他的仕途将光明无限。

　　只可惜，他的开心非常短暂，甚至都没来得及细细咀嚼回味。

　　李丁纯还没上刑，就老实交代了，“军师”被抓，他也没有第二条线索抓捕其他共党，犯不着受此皮肉之苦。

　　犬养中堂冒雨来到76号，亲自为李丁纯解开绳子。

　　李丁纯瞪了王天风一眼，怒道：“蠢猪，若非你抓了‘军师’，门徒小组必将被一网打尽。”

　　王天风冷哼道：“谁知道你是中共门徒小组的叛徒？”

　　李丁纯怒意难平，道：“我本是日本人，不是叛徒。”

　　犬养中堂看了看众人，当看到叶茨时，脸上竟有了笑容，道：“叶小姐就是南京政府的特派员？”

　　叶茨第一次面对犬养中堂，见他眉目间堆积着智慧，倒生出些敬佩来，道：“正是。我受汪主席委托，为推动中日和平尽一份绵薄之力。”

　　犬养中堂对她的说辞不以为然，也不多做停留，告辞回梅机关。犬养中堂心中是愤怒的，他多年的心血、辛苦安排的潜伏者，竟然就这样暴露了，当然喟然。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难道只是巧合？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监控孙丙伦没有通知76号，76号抓捕孙丙伦也是分内之事，这看似顺理成章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风雨中，犬养中堂疲乏的心忽然紧绷起来，曾经的高处不胜寒不在了，就如同棋逢对手，他似乎感到在这一切的背后隐藏着一个高明的对手正与他博弈着，虽然这只是他的直觉，可特工靠的不就是敏锐的直觉么？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