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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2年2月4日，星期三，晚十点。华界，警察局。

　　对白剑生来说，这是极其难熬的一天。自猜出袭击76号特务的女人是叶茨后，他就无法再像往日般平静了。他冒着风险，找遍了所有的秘密据点，包括1136弄汪公馆，都没有找到叶茨。这令他更加的不安。

　　晚上六点钟时，白剑生贸然去见原宝轩。在上海，如果有人知道叶茨的计划或行踪，只有与叶茨同级别的原宝轩。原宝轩似是猜到白剑生会来，连茶都泡好了，等吴己楠引着白剑生进屋时，茶香都溢满了屋子。

　　白剑生瞧见原宝轩安稳的神态，便知他知道些什么。原宝轩家里是日式装饰，白剑生虽然着急，但也脱了鞋子缓步走到原宝轩面前。

　　原宝轩正泡着茶，示意白剑生坐下来。

　　白剑生心里着急，忍不住要询问，这时吴己楠说话了，她说：“坐下来吧，有些事急不得。”

　　白剑生疑惑地看了一眼吴己楠，见她坐了下来，也跟着坐下来，问：“你们知道些什么？”

　　原宝轩为白剑生倒了杯茶，说：“我们接到了老家的电报。”

　　白剑生皱眉问：“是关于13号的电报吗？”

　　原宝轩扬了扬眉，说：“你跟13号什么关系？”他喝了一口茶，说：“你是个老同志了，不应该这么冒失？”

　　白剑生低头说：“我是冒失了，可13号不见了。”

　　原宝轩叹了口气道：“不用再找了，13号换人了。”

　　白剑生一抬头道：“什么意思？”

　　原宝轩说：“13号向老家发了电报，称她这一两个月执行了一个叫‘教母计划’的行动。13号培养了新的13号和‘教母’，这两个人你都认识。”

　　白剑生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缓缓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新‘教母’是庄亦初，新13号是宋格。”

　　原宝轩点头道：“是的。这个‘教母计划’行动，并非是组织安排，是13号个人所为。”他为白剑生注入新茶，说：“我想，你能猜到13号的目的？”

　　白剑生说：“她准备牺牲自己了。”

　　原宝轩点头道：“如果不是影佐祯昭调离上海，13号恐怕早已暴露了。门徒小组模式已被日本人掌握，13号若不暴露，你——‘野兔’就会暴露，或者你们二人都要暴露。”

　　白剑生只觉眼前模糊，声音有些颤抖，说：“13号是为了保护我才——”

　　原宝轩摇头道：“绝不止保护了你，她还保护了一支有生力量——新的门徒小组。13号认为，你存在的价值比她大，关系到整个红帮。红帮弟子虽然还不是共产党，但也是一支抗日力量。而你，将引领这支抗日力量坚持地下抗战。所以，为了更多人的安全，你不能再找13号。”

　　白剑生低声说：“她是我妻子。”

　　原宝轩和吴己楠都吃惊地看着白剑生。吴己楠伸出手来，在白剑生手上一按，说：“真苦了你们。”

　　原宝轩道：“都是为了新中国。”他端起茶杯来，说：“敬13号！”

　　白剑生喝了茶，起身说：“我必须找到13号。”

　　原宝轩不看白剑生，眼睛盯在茶具上，道：“别忘了你的任务。”

　　白剑生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说：“放心，任务是第一位的。执行完任务后，我必须去找13号。”他转过身去，走到房门前微顿一下，低声说：“我必须见她最后一面。”

　　白剑生的任务是狙击，“帮助”舒季衡狙击日本特务。

　　这也是“煮鹤行动”的最后一把火。

　　整个“煮鹤行动”是由林森木策划的，但部署执行的却是白剑生。白剑生与吴己楠、钱乙然在叶茨的安排下，启动了宋万堂的潜伏小组，重新组建了一个新的门徒小组。这是新门徒小组的第一次行动，白剑生虽然担心叶茨安危，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煮鹤行动”就差最后一步了。

　　朱子刑的“焚琴”成功了，林森木已经传来消息，日本人已经拿到了朱子刑的供词，不出意外的话，晚上十点必然扣押舒季衡的船只。然后，埋伏在警察局周围的日本特务就会抓捕舒季衡。白剑生所要做的就是狙击日本特务。

　　一旦白剑生与日本特务开火，舒季衡就百口难辩了。

　　钱乙然和五六个红帮弟子已经埋伏在舒园周围，只待陈恭如的人一到就开火。钱乙然不会硬拼，打一阵子就跑，让陈恭如认定舒季衡就是重庆的人。

　　白剑生和庄亦初在警察局对面的制高点上选取了最有利的狙击位置，并规划了撤离路线，等着日本特务来抓舒季衡。白剑生是个老狙击手了，一旦进入角色，就忘记了一切。他明白，此刻哪怕一丁点的烦扰都会决定他的生死，况且还有庄亦初在。九点以后，他就藏在狙击处了，然后就是长时间的等待。

　　就在十点钟的时候，他的目镜里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女人。

　　他在警察局大门看到了叶茨，看到了他的妻子。

　　他能看得出来，叶茨受伤了，她的左臂有些不自然。

　　白剑生顿时心焦起来，可他不能现身，日本特务随时会出现，他必须完成既定任务。

　　白剑生看着妻子一步步走向警察局，而警察局大楼里唯有舒季衡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不知道叶茨要去做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叶茨正在一步步迈向死亡。

　　那死亡之境，是她用心经营的最终归宿。

　　那死亡之境，是作为一个间谍最高的使命。

　　白剑生明白，作为潜伏在上海十年的中共地下党，他和叶茨的结局早已注定了，迈向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他只觉这个时间来得太早了，早得他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心里早已准备着牺牲，可他却无法面对爱人的牺牲，尤其是为了保护他而牺牲。

　　警察局大楼的灯光就像一团光晕，在他眼前扩散起来，最终形成了一道光幕，似乎照亮了他的狙击处，这让他感觉无处遁形了，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突然袭遍了全身。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枪响。

　　那是从庄亦初的狙击位射出来的枪声。

　　白剑生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这时才看清日本特务到了警察局门口，正与逃出来的舒季衡打了个照面。庄亦初的枪响后，舒季衡迅速躲入了警察局大院里，日本特务正蜂拥而上。

　　白剑生冷静下来，开始向日本特务射击。在他的枪下，趁着漆黑夜幕，很快便干掉七八个日本特务，庄亦初也干掉了三四个。

　　日本特务确定了狙击方向，向他们的藏身处冲来。

　　这时，从警察局大楼里伸出一支狙击枪来，几乎是秒杀，那些日本特务顿时被三支狙击枪夹在中间了，吓得他们不敢冲锋，只能寻找掩体躲了起来。

　　白剑生看得分明，那个狙击手正是叶茨。

　　叶茨也通过狙击枪的目镜，看到了白剑生。

　　足足有一分钟，整个空间只有庄亦初的狙击枪在射击。

　　叶茨和白剑生夫妇有些忘情了，他们在目镜里对视着，那无语的对视酝酿着情感的激流，他们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对视了。

　　日本特务发现只有一支枪响后，就从掩体后探出头来，哪知另外两支枪似乎同时开始射击了，一下子干掉了六个日本特务。

　　剩余的日本特务彻底不敢冲锋了，死死躲在掩体后面不出来。

　　白剑生知道火候到了，向庄亦初发出了撤退信号，他们沿着撤离方向迅速撤退，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等一切平静下来，日本特务冲入了警察局大楼。可警察局大楼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却不知舒季衡遭已从后门逃走，叶茨却躲入了那条通往“炼狱”的地道里。

　　76号院里，林森木看着手表，侧耳聆听从华界传来的枪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正要回楼上等着陈恭如的“捷报”，却看到苏醒从办公楼里出来，便问：“苏处长也加班呢？”

　　苏醒看见林森木，向华界方向一指，说：“林主任，这是有任务？”

　　林森木笑道：“陈队长抓人去了。”

　　苏醒眉头微微一皱，说：“这是抓谁呢？”

　　林森木盯在苏醒脸上，说：“舒季衡。”

　　苏醒察觉林森木的举动，面带微笑道：“舒局怎么了？为什么要抓他？”

　　林森木说：“他是重庆分子。”

　　苏醒啊了一声说：“怎么可能？舒局怎么会是重庆分子？”她心里陡然乱了，这出其不意的事件打乱了她的计划和部署。

　　“证据确凿。”林森木喟叹道，“谁能想到舒季衡是重庆分子，汪先生肯定是睡不好觉了。”

　　苏醒一时没有对策，顾左右而言他，说：“真没想到舒季衡是重庆分子，汪先生肯定伤心的了。”她向天空眺望了一眼，说：“黑川课长有个任务，需要我配合她，这几日我就在大华医院。”

　　“大华医院？”林森木微微皱眉，“苏处长放心去吧，如果梅子为难你，记得找我。”

　　苏醒莞尔一笑道：“谢谢林主任了，我与黑川课长还有约，要去梅机关一趟，就不陪林主任了。”

　　林森木看着苏醒离开76号，猜测“大华医院”里有什么玄机，这时陈恭如的车子快速地驶进了院子里。

　　本要离开的苏醒，也放缓脚步，在大门外侧耳细听。

　　陈恭如从车上跳下来，急乎乎地道：“他妈的舒季衡就是重庆分子。”他将一份文件递给林森木，喘着气说，“可惜没抓到他，我们到舒园时与中统遇着了，也交了火。中统特工跑了，我们搜查了舒园，找到了这份文件。”他看着林森木看文件，又说：“回来的时候，我们路过警察局，日本人也遭伏击了，舒季衡竟然安排了三个狙击手，看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林森木轻轻啊了一声，说：“这份文件和日本人扣押的船足以证明舒季衡是重庆分子，他是老中统，跟你交火的人应该是中统特工，警察局的狙击手也可能是。”他轻轻合上文件，问：“全城戒严了吗？”

　　陈恭如道：“日本人死了二十多个，黑川课长非常生气，早就全城戒严了，舒季衡插翅难飞了！”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