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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2月7日，星期六，上午九点。特工总部，76号。
对于一个间谍来说，除非永远休眠、永不行动，否则都有暴露的危险。一个微不足道的信息，一个不经意间的笑容，都会出卖你，都会将你的秘密展露于人前。
叶茨善攻谋略，尤其经常审视自己，所以她会在危险时刻及时补救。刺杀宋鸣谪前夜，她不该去宋公馆，所以她才租下玫瑰公寓，观察是否造成了麻烦。麻烦真的来了，而且是连锁反应，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知道若不制造足够爆点，线索早晚指向宋公馆。她更知道，一旦玫瑰公寓被彻查，围绕她的一切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时间比她想象的更快。
陈恭如凭着天生的嗅觉，两天内便调查出租赁玫瑰公寓的中介人，并凭着中介人的记忆画出了女军统的容貌。
叶茨！
那个枪杀76号十五名兄弟的女军统竟然是76号的特派员、警察局副局长叶茨！
难道叶茨跟舒季衡是一伙的，他们都是重庆特工！
这是一个巨大的发现！
陈恭如看清是叶茨时，整个人都震惊了，以至于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他第一个反应是欣喜，竟然又揪出了一条大鱼，死了十几个兄弟也值了。但继之而来的却是手足无措。叶茨和舒季衡都是汪精卫身边的红人，他一个特工总部的队长绝无能力将他们送上断头台，一着不慎反而有掉脑袋的可能！陈恭如是个洞察一切的人，他知道此事绝不能让日本人知道，否则南京政府丢尽了脸面，汪精卫随时会要了他的命。陈恭如想了片刻，往南京拨了电话，将实情告诉了李士群。李士群真是一条老狐狸，他说快过年了在走动关系，这事让林森木办吧。李士群也明白，这功劳要不得，何况他已经占尽了便宜，舒季衡和叶茨若真是重庆的人，舒季衡算是完蛋了，他在上海就可一手遮天了。至于叶茨，他并不放在心上，一介女流死了就死了，活了就活了，看她的造化吧。
陈恭如了解李士群的心思，便亲自去庄府请来林森木。林森木看到叶茨画像时，心里猛然一惊，瞬间明白叶茨的行为了。他强自忍住胸中惊涛拍岸，指着画像说：“这不是叶局吗？”
“是叶局！”陈恭如点头道：“林主任，看来您说对了，叶茨就是重庆的人，不是军统，就是中统？”
林森木向租赁中介人问话：“你确定是此人？”
那个中介人是个老实人，一入76号就惧怕了，说话一直有颤音，说：“我哪敢胡编乱造呀！长官，行行好吧，放我回家吧，我可什么都没干，就是出租个房子。这怨不得我呀，我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陈恭如在他头上一拍，说：“别抖，好好跟长官说话。”
那人说话更颤抖了，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说：“我看这女人不像坏人，这才租给的她……”
林森木挥手制止，说：“好了，没你的事了，走吧。”
那人见76号竟放了他，不禁一愣，说：“长官放我走。”
林森木强自笑道：“怎么着，想留在这里。”
那人得到准信，拔腿就走。
林森木喊道：“站住！”
那人猛然一惊，双腿抖成了筛子，转身说：“我——我——”
林森木笑道：“你立了大功，到总务处领赏。”
那人狐疑地看了看林森木，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审讯室。他哪里敢领76号的奖赏，一出大门撒腿就跑了。
林森木看着画像，问陈恭如：“你觉得叶茨是军统，还是中统？”
陈恭如说：“我觉得她是中统，跟舒季衡是一伙的。叶茨调任警察局一事，据说是舒季衡的安排，看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林森木叹了口气，说：“叶茨曾是汪先生机要速记员，又是76号特派员、警察局副局长，咱们单凭一张画像就抓她，怎么跟汪先生汇报呀？”
陈恭如苦笑道：“我也正为此事发愁呢。”
林森木又瞥了一眼画像，说：“叶茨杀了咱们十五名兄弟，却没有人证，如果叶茨反咬一口，说这画像是咱们栽赃的，咱们也是百口难辩呢，是不是？汪先生很了解76号，咱们制造了太多的莫须有罪名。”
陈恭如叹了口气，说：“咱们得做些什么，不能只瞅着画像吧！”
林森木边思索着边问：“李主任怎么说？”
陈恭如呵呵笑了，说：“主任说他忙着走动关系，回不来，不了解实情，让林主任您看着办。”
林森木哦了一声，笑道：“老大就是老大，李主任就是一大仙！”
陈恭如笑道：“李主任创建了76号，就凭这一点，戴笠都不如他。”
林森木搓了搓手，说：“这可是烫手的山芋呀！怎么办呢？”他向陈恭如讨来一根烟，点上吸了，说：“咱们缺乏有力证据呢！”
陈恭如说：“可以这么办，咱们先不忙着抓叶茨，暗中把她盯好了，说不准到时一抓俩。”
林森木点头道：“如果叶茨跟舒季衡有关，她一定会去见舒季衡的！”
陈恭如也抽了一根烟，说：“我查到了一个消息，日本人抓舒季衡那晚，叶茨去见了舒季衡。”
林森木哦了一声，说：“是吗？照这样说，他们都是中统。”
陈恭如说：“一准是中统，舒季衡是中统的证据齐全了，日本人都介入了，汪主席也没话说，只要抓住叶茨跟舒季衡碰面，这证据也就板上钉钉了。”
林森木想了片刻，问：“大华医院的事，查得怎么样？”
陈恭如向审讯室看了看，挥手让其他人散去，说：“大华医院周围五百米全是日本特务，整个医院都被日本人控制了，看来日本人有大行动。只是，有一点我很好奇，日本人有行动不找林主任您，怎么找苏处长呢？”
林森木哼了一声说：“或许是汪先生的安排。”
陈恭如道：“就算是汪先生安排，苏处长也得向您汇报呀！”他抽出两根烟，递给林森木一根，自己点了一根，说：“我可是听说了，此次行动晴气机关长也是回避了，我就纳了闷了，苏处长和黑川课长怎么有这么大能量。”
林森木呵呵笑了，说：“知道李丁纯吗？”
陈恭如说：“当然听说了。他是犬养将军的儿子，是个日本人，却潜伏在76号，不幸被门徒小组杀了。”
林森木点头道：“李丁纯也是门徒小组成员，他是个三重间谍，真实身份是老龟谍报网成员。”
陈恭如皱眉道：“老龟谍报网？”
林森木幽幽说道：“这是日本天皇成立的独立情报部门，创始人就是犬养中堂，权利在梅、兰、竹、菊四大特务机关之上，梅机关前任情报课课长宫本芳子以及现任黑川梅子都是老龟谍报网成员，此事在上海也只有我和李主任知道，你是第三个，或许是第四个，你要管住嘴。”
陈恭如点头道：“我明白，谢谢主任信任。”他吸了一口烟，说：“怪不得连晴气机关长都回避，看来这是老龟谍报网的行动。”
林森木点头道：“苏处长参加了行动，想来是知道了老龟谍报网。我告诉你，就是怕你吃亏，别小瞧了黑川梅子。”
陈恭如笑道：“听说黑川梅子是您的同学？”
林森木笑道：“不仅是同学。”
陈恭如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羡慕林森木的关系网，说：“这上海滩呀，林主任才是人中之龙。”他想起一事，说：“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森木笑道：“说说看。”
陈恭如这回是掏了真心，说：“大家都知道，叶茨跟庄府走得近，一旦查实叶茨是中统，难免会牵扯到庄府的！”
林森木看着陈恭如，见他说得真诚，顺着他的话说：“这也是我担心呀！老头子虽是汪先生的换帖兄弟，但庄府牵扯其中，也不好说清楚呀！日本人呢，早盯上了庄府产业，要是被日本人得知，甭说大公制药厂了，就连十六铺造船厂也要不回来了，其他产业也可能毁于一旦。”
陈恭如说：“我有一个好办法。”
林森木说：“请说。”
陈恭如笑道：“叶茨要是死了，她的中统身份76号不去追究，日本人就不会知道。”
林森木道：“这是个好办法。”
陈恭如道：“我亲自做了叶茨，绝不会让您为难的。”
林森木呵呵笑道：“我有一个想法，已经向李主任汇报了，正在筹备当中。我计划将庄府产业收回来，做一家洋行，由我的大舅子白剑生出任总经理，岩井公馆原先生、特工总部李主任、红帮宋万堂都是股东，你我呢也弄点股份，原先生和李主任不能露面，咱哥俩就跑跑腿，也赚赚这十里洋行的钱！”
陈恭如笑道：“那感情好，庄府产业再加上红帮，这实力非同小可呀，开办洋行肯定是上海滩最大的，多谢林主任关照。”
“你为我解决了大麻烦，有发财的门路当然要一块发财了。”林森木在陈恭如肩上轻轻一拍，“你要盯紧了大华医院，这里面有大文章。”
陈恭如道：“要是被日本人发现了怎么办？”
林森木笑道：“放心吧，梅机关也会盯着的，一来是不想错过了好事，二来是怕黑川梅子事情没做好，到时还能替补。”
陈恭如点头道：“明白了，老龟谍报网的行动一旦失败，倒霉的还是梅机关和76号。”
林森木向陈恭如走近了些，说：“盯死苏处长，我怀疑她跟舒季衡也有关。”
陈恭如道：“警察局系统的，我都会盯紧的。”
林森木突然想起一人来，问：“蒋文汉最近在做什么？”
陈恭如道：“这家伙不在上海，说是去了南京，看来是活动关系去了，警察局特务科被裁撤了，他一个在美国CIA受训的人，肯定不愿呆在保卫科。”
林森木哦了一声说：“这么说，他可能到咱们这里来呀！”
陈恭如皱眉道：“可能吗？他可是舒季衡的学生，李主任会让他来吗？”
林森木呵呵笑了，低声说：“警察局这两个月遭遇滑铁卢，说不准就是舒季衡这个好学生搞的鬼，不然他为何选择此时去了南京？”
陈恭如嗯了一声，说：“看来蒋文汉是个狠角色。”
林森木也嗯了一声，说：“最起码是个伪君子。”
陈恭如叹道：“伪君子最可怕了，希望他不要来76号！”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