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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12月8日，上午八点。公共租界，南京路，爱琴海西餐厅。

　　西餐厅不卖早餐，这个点上自然无人光顾。宋格就坐在玻璃窗前的餐桌上，用刀叉将油条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然后用叉子叉着吃油条。白剑生就坐在她对面，侧脸看着南京路上的行人。宋格了解白剑生，在美国同他相识时，他就是这样木木的，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可说来奇怪，她就是喜欢这个木讷的、不善言辞的的男人。这时，她想起了苏成方。苏成方天生的一张好嘴，所以他才讨得华老帮主欢心，将她许配给了苏成方。可是，宋格不喜欢苏成方，不喜欢他的花言巧语。宋格不同于别的女孩子，她从小跟着华老帮主学武术，长大后去了美国上学，吃住都在大师伯司徒美堂家里，接受了西式教育，更增长了见识。若非华老帮主身体不好，她也不会回国。祖国已是千疮百孔，她看着就心疼，不看还落个心静。她敬仰大师伯，也曾跟着大师伯在美国华侨圈里募集资金捐给国民政府去打小日本，但是回国后却发现上海青帮成了日本人的走狗，幸运的是华老帮主坚持了底线，拒不接受南京政府的邀请与威胁，选择金盆洗手退守海边一隅之地安享晚年。

　　白剑生转过头来，看着宋格微笑着吃油条，心里也是欢喜，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

　　“你要不要吃一口？”宋格叉住一段油条，递到白剑生面前。

　　白剑生摇了摇手，说：“我吃过了，你吃吧。”

　　宋格缩回手，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吃。”说着，将那段油条塞到自个嘴里。

　　白剑生只是笑，不说话。

　　宋格放下刀叉，说：“刚才谢谢你了。”

　　白剑生说：“男人是不能欺负女孩子的。”

　　“其他女孩子受欺负，你也管吗？”宋格了解白剑生，故意逗他。

　　“当然要管。”白剑生不解风情地说。

　　宋格哼了一声说：“以后我的事不要你管。”

　　白剑生见她生气了，木然地说：“当然要管。”

　　宋格知道生气也是白生气，便笑道：“今天怎么有雅兴来了？”

　　白剑生抬头看了看西餐厅，不答反问：“你怎么来的那么早？”

　　“我就没回家。”宋格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昨天关门太晚，街上又乱哄哄的，到处是日本兵、日本特务，就没回家，住楼上了。”

　　白剑生哦了一声，向楼上一指说：“楼上能住人吗？”

　　宋格噗嗤一声笑了，说：“我虽在美国上学，但出身可是草莽，凑合一晚上还是办得到的。”

　　白剑生点了点头说：“下次再加班，给我打电话，我接你。”

　　宋格身子向前一倾，坏坏地笑道：“你接我——是把我接到庄府，还是送我回红堂？”

　　白剑生闭口不言，拿起桌上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宋格咯咯笑道：“你总是这样。”忽又微微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就算上次你拒绝了我，我十分生你的气，可过了两月，我就不生气了。我请人调查你了，你拒绝我的理由不成立，你说你心里有人了，那人是谁？我能见一面吗？还是——”她盯在白剑生脸上看，“还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白剑生无法告诉他自己已经结婚了，听闻她请人调查自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说：“你都调查了些什么？”

　　宋格摇了摇头说：“能调查些什么？调查你的人说你就是个无趣的人，工厂家里两点一线，根本就没跟别的女人约会过。”她拿起刀叉，轻轻摩擦着，忽然抬高了声音，“你是觉得我出身红帮，配不上你吧？”

　　“怎么可能？”白剑生抬起头，看着宋格，心里头只觉一酸，他不是不喜欢眼前的姑娘，只是自个已经结婚，当然不能耽误她的青春年华——“是我配不上你！”

　　宋格眼睛一红，眼泪流了下来。白剑生掏出手帕，递给宋格。宋格从他手里接过手帕，轻轻擦拭了眼泪，说：“你是路过，还是——”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白剑生低头看着脚尖。

　　宋格心里欢喜，噗嗤一声笑了，说：“你来找我，我心里高兴！喂，你就别瞅着脚尖了！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个什么？”

　　白剑生抬起头，看着宋格清爽娇美的脸，说：“我——”却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好闭嘴不言。

　　宋格笑着摇头，说：“别我、我的了，有什么事说吧？”

　　白剑生说：“我想见一下老爷子。”

　　“你见我爸爸干什么？”宋格好奇地问，“我爸爸可是知道我喜欢你的事，也知道你拒绝了我。你知道吗？刚才那人叫苏成方，原是我爸爸的徒弟，后来入了青帮，现在是76号的人。”她微微顿了顿，接着说：“我们本来有婚约，我不同意，所以才去了美国。可我爸爸是个老顽固，回来后还是非要我嫁给他，要不是苏成方背叛了红帮，我爸爸才不会允许我喜欢你呢。我好说歹说，爹爹才同意。你倒好，一口拒绝了，气得老爷子要活劈了你！”

　　白剑生脸上一红，说：“老爷子身子没大碍吧？”

　　宋格撇嘴说：“只是一个月没出门。”

　　白剑生说：“看来，我要去红堂，老爷子还真活劈了我！”

　　“那也不一定。”宋格莞尔一笑，“你要答应和我交往，我爸爸就会饶了你。”

　　白剑生料到宋格会这样说，他也将答案告诉了叶茨。他对叶茨说，将药品事件嫁祸给苏成方，没有红帮的帮忙是办不到的，要是通过红帮的路子，宋格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自然会提出与他交往的条件。叶茨却说，她在策划嫁祸方案时，就想到了此节，她代表上海中共地下党命令白剑生与宋格交往。叶茨的回答，令白剑生沉默了。他搂着躺在怀里的叶茨，心头只觉压了一座大山，怎么可能与宋格交往呢？他的妻子分明就躺在自己怀里！可他又知道叶茨的计划，将药品事件嫁祸给苏成方只是整个计划的开始，叶茨要将从美国购置的盘尼西林运出上海，而完成这个任务没有红帮的帮忙几乎不可能完成。日军已经完全控制了上海滩，所有交通要道都被封锁，而运输的药品都是大宗货物，单纯依靠门徒小组的力量根本运不出去。所以，为了拯救数万抗日前线的八路军，必须将盘尼西林运出上海，而要完成这一任务，白剑生必须与宋格交往。

　　这是叶茨的“命令”。

　　当然，“命令”还不止这些。叶茨告诉白剑生，组织对宋格进行了长期观察，觉得宋格是个进步青年，她在司徒美堂的引领下接受了新思想，“命令”白剑生发展宋格加入共产党。

　　白剑生想起叶茨的“命令”时，心里还是隐隐作痛，他知道叶茨的命令意味着什么！

　　白剑生看着宋格俏皮的脸，说：“我拒绝你，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疼痛更加深了。他深爱着叶茨，而现在却要对他另一个喜欢的人说些违心的话。他当然不想和宋格在一起，只要叶茨活着，她终究是他的归宿。

　　宋格听到这句话时，也愣了一下。她之所以那样说，就是想逗逗白剑生，当然还心存渺茫的希望，希望自己的诚心能打动这个木讷的男人。

　　“我拒绝你，是因为我不能与你在一起。”白剑生看着宋格，“因为我不想你有危险。”

　　“危险？”宋格淡笑道，“红帮的人怕过危险吗？再说了，日本人侵略中国，大半个中国都沦陷了，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白剑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说：“格格，我是共产党。”

　　宋格淡然一笑道：“我早知你不是一般人。”

　　白剑生见宋格坦然处之，对他是共产党一事并没有多大反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宋格噗嗤一声笑了，说：“别皱眉了，我在美国接触过共产党！”

　　“我随时都会死掉的。”白剑生轻声说，“我无法给你承诺，只好拒绝你。”

　　“我能加入共产党吗？”宋格扬了扬眉。

　　白剑生虽然准备发展她，可也被她的请求吓了一跳，问：“你为什么要加入共产党？”

　　“因为你是共产党。”宋格眼神里闪烁着光亮，“假如我也是共产党，你就不用拒绝我了。”

　　白剑生叹了口气，说：“共产党人随时会流血牺牲的，而且我们流血牺牲并不是为了自己私利，而是为了中华民族，为了老百姓。”

　　“我不怕流血牺牲！”宋格站了起来，看着她心爱的男人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随时可以流血牺牲的。”

　　白剑生被她的表情震撼了，他那颗如顽石般的心也似乎松动了，谁能拒绝这样的情谊呢？白剑生缓缓伸出手，说：“宋格同志，欢迎你加入共产党！”

　　宋格伸出手握住白剑生的手，笑道：“我这就是共产党了？”

　　白剑生摇了摇头说：“还不算。我要向组织汇报，等组织批复了，你就是真正的共产党了。”

　　宋格看着被白剑生握紧的手，脸上起了红晕，说：“这么说，你是答应做我的男朋友了？”

　　白剑生也看着被宋格握紧的手，言不由衷地说：“你说呢？”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