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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教堂的常客,任意行走,并无人理会。在我前脚踏入还没有多久之际,后脚仍有寥寥的几人陆续前来。
他们熟稔地各就各位。竟然不吝地与他相视一笑,点了点头。我不确认他与他们之间是否彼此相识,但是他们不声不响地达成了共识,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默契。
天花板上的电灯管被无视掉,桌上却积上了层厚厚的蜡。他点燃了根蜡烛,周遭的“教徒”同样心有灵犀地效法着。于是我才首次清晰可见地目睹了眼前的面孔,讶然的神情遍布着他的五官。
他的面容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硬朗的骨头,岁月削去了多余的杂质,凸显了表情上更多的真实性,也意味着他的演技也会入木三分。
尤其是隆起的颧骨,在蜡烛的照耀下分外醒目。还有一双深邃的瞳孔,被凹下的眼窝推得更前。
奶奶曾说过,颧骨高耸得不自然,眼神充满了怒意,此人很不理智。容易犯杀心。
“我的女儿是个聪明人,”他拎起芝华士,慢条斯理地替我满上了一杯,“后来换了多少任前来追捕的警员,甚至还没有我女儿少时的智慧,她一早就晓得剪报,就像少儿频道的‘找不同’问答有奖似的,轻易就发现了线索,否则也请不动你这尊活佛。”
我不是什么活佛,我不过是坚守阵线。不得不说,他慢悠悠的音色好听极了,完全隐瞒了他的杀机。
“想必你逮着‘万瑞’的时候,看到了他两张不一样的面孔,对吗?一张是犹豫不决,一张是操刀必割。”
果然是他。在我离开了那间祖屋,在我接到了高静的电话赶往校园。是他,分别用我被要挟夺走的手机打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号码。第一个,正是后来被我降服的万瑞。
第二个,决然是通报警电话。
“拜你所赐?”我抿了一口芝华士,老实说,味道上乘。“是,也不是。”他饮下了四分之一,司空见惯的神情,看样子他时常能够品味美酒。
“至少,遇害的人,都是。我女儿不是,我妻子也不是。因为,其实那两张‘面孔’,实际上是同一张。至少聪明人不会割离掉,哪怕割舍掉肉体,它象征着‘精神’。”
我并没有听懂,但是我一瞬间理解了他的做法。因为,就在不久前我已然模仿了一遍。尽管相形见绌,他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完全夺走他人的性命。
万瑞是很自私的,否则为什么会让一介女流之辈替他作为贷款的担保人呢?他最终毕竟全盘托出,是因为我看到了他迥然不同的两面。
正如我眼前的男子口中的措辞,犹豫不决与操刀必割。犹豫不决的自己,肯定是根不折不扣的软肋。
“我女儿就不愿违背本性,这点与妻子简直是一脉相承。不论如何,我以她为荣。”他的神情诚恳极了,的确有几分虔诚的教徒模样,就像是教父面前忏悔的教徒。
“我听明白了,”我在电光火石间,领略了他的本领。他在万瑞的脑海中设下了两座囚牢,分别囚禁着万瑞的双面。
“这是你对付每个‘猎物’的本领吗?让人们不断地‘权衡利弊’,实际上让人迟疑,渐渐地就把勇气减退,最后成为任人宰割的绵羊。”
此刻,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到,谙熟琴键的教父竟然演奏起了一曲杰奎琳杜普蕾“殇”。
“你经历过绝望吗?”他的瞳孔不断放大,就像可以吞噬掉一切的黑洞。他的音色显得很诚恳,不像是搜索引擎上的娱乐至上。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无法坦诚相告。
“我一直在亲历生命的低潮。”如果说“绝望”,他是我遇上特殊的首例。也印证了何瑶曾告诉过我为数不多的真话。
她无法捕捉他内心的波动,我竟然也没有出现例外。这意味着,他很棘手。
“你认为,自己是狂犬病的潜伏期患者吗?”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跟没有过脑毫无区别,竟然歪打正着地命中了他的心窝。“……你,”他的瞳孔睁大了整整一倍,手心紧捂着心口不放。
“……你没有理由看到我的内心,你!”他不镇静了,这也意味着他开始惶恐我捕捉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你女儿入院的前一天,她强忍剧痛,仍要寻找失踪的家犬。结果却不尽人意,就连死狗都没有留下‘全尸’,它的‘利齿’被拔开。这条家犬生前病怏怏的,还有畏光的反应。如无意外,就是典型的狂犬病。传播狂犬病的途径,就是被狗咬。试问,如若与这条家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痛下杀手?还要拔掉牙齿,即传播疾病的渠道,这是典型的‘仇杀’,只不过把仇恨转移到了动物的身上,本质上,还是如出一辙的。”
他僵硬地扬起嘴角,僵硬地鼓起了巴掌,“果然是老天爷赏饭吃,警员的门槛没有白立。”
“你之所以赋予死者绝望,纯粹是你感受到了绝望吗?”
“恰恰相反,我在这种绝望中反而看到了一丝希望。低烧不退、畏光躁狂、昏睡交替、恐水……这种感觉,就像你遇见的万瑞,明明是一具躯壳却生出了畏手畏脚的意识,不停地困扰着你,每一刻都有可能成为‘凶手’,继而失去性命。我很清楚这种感觉,违背常理的感觉,继而奴役了这种感觉,让它无条件地服从自己,决不出现。然后安置在别人的身上。”
我终于顿悟了为什么素昧平生的几人,分明是从我身上看到的一线生机。最后竟然不谋而合地把枪口对准了我。
他的本领还真是非同凡响,竟然将你的理智与勇气割舍,从而囚禁在截然不同的对立面。你的理智毫无勇气可言,你的勇气也毫无理智。
“如果你遇上棘手的对象呢,他的勇气完全支撑着他的理智,他的理智继而鼓舞着他的勇气,”好吧,我在暗示我自己成为他手下为数不多的例外。
他眼疾手快地把“死亡之吻”分离了钥匙扣,紧接着尖锐的一头对准了我的颈动脉。如此奇快的速度,让我毫无招架之力,就连一贯护体的白色竖线都产生了迟钝反应。
我的视线并没有出现交叉成形的“九宫格”,习惯性的依赖让我失算了。恐惧就像一枚放大镜,眼前的火苗宛如一团随时可以融化我的火球。
“没有人会不惧怕死亡,我的经历不过是更加印证了这一点。我也不例外,”他面不改色,就像夹菜一样轻松,惯用手尤为稳健。
突然,我的太阳穴仿佛被镶上了沉重的铅球,正不断地往里凹陷。奇怪,我的心跳正不断地加速着,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就像脑袋即将要一分为二!他的面孔逐渐形成两张……
“不要抗拒这种感觉,抗拒,只会令自己更难受,就像‘她们’一样坦然地接受,”他轻抚着我的肩膀,头颅的左侧就像插进了气针,不停地鼓气。
他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植入两座牢笼么?正要分离我的理智和勇气么? 读心妙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