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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适真眼睛里已经泛起一层红来,一只手痛苦地抱住头,另一只手攥住了一块插着不同尺寸绣针的针板。针尖刺进手掌里,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幼安看得出他在尽力克制,并不想当众表现得像个怪人一样,只是他实在做不到。
不管他从前经历过什么事情,导致心结难解,今天这件事,总归是跟自己有关,幼安张开双臂,把裴适真的头轻拢在自己身前,对他柔声安慰:“想不出来就不要想好了,宇宙无穷,人生苦短,没有人能把所有事都想清楚。想不出答案并不是你的错,更加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让自己痛苦。”
在她低缓的语音里,裴适真原本紧绷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他仍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把头埋在幼安胸前。他从小就带着神童的光环,父亲对他严苛酷厉,母亲只知带他四处炫耀,族里的兄弟串通一气孤立他,如果他不能令父母族亲满意,错的永远是他。直到八岁,发生了那件让他再也走不回过去的事……
他也想张开双臂,抱住幼安温软的身体,那身体上熟悉的气味,让他觉得安宁,可是他害怕幼安会拒绝。如果连她也走远了……他想一想就害怕得发抖。有许多人说他心智不全,不通人情世故,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晓得,只是说不出口,害怕被拒绝,害怕被嘲弄,所以连一个最简单的要求,都说不出口。
那就这样静静地靠着她吧,即使这温情只有一刻也好。
幼安觉出裴适真渐渐平静下来,抬头对李旦说:“殿下,这种戏弄人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无论是裴君还是我自己,都不愿奉陪。殿下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她差点冲口而出,“那就拿去好了”,可忽然觉得,凭什么他无赖一回,自己就要退让呢?
她唇角一挑,改了口说道:“那就凭本事来拿吧,你找得到、抢得回,婢子就愿赌服输。”
说完,也不管李旦的脸色变成什么样子,扯着裴适真便走。
马车载着两人重回宫门口时,幼安正要跳下去,裴适真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幼安转回头来,笑着问:“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裴适真定定地看着她,很想说,如果还想出去看价格,他随时都愿意陪着她去,可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幼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些布匹、绣品、胭脂水粉,种类实在太多了,我记不住那么多价格,有你帮我真是太好了。也许过几天还要有问题请教你,可你要是觉得太麻烦,那就算了。”
裴适真心里几乎已经在摇旗呐喊: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可他脸上,仍旧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一个字也不说,甚至连眼仁都不转一下,幼安也无从猜测他在想些什么,缓缓抽出手来,转身离去。踏入宫门的一刻意,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可以,她希望裴适真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地做一个天才,她可以慢慢教会他做一个普通人,至少,她可以试上一试。
回到尚工局,幼安才知道,今天宫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六局里与采买、织造相关的宫女,联合起来到于宫正面前要个说法。上一回教坊的艺人们来闹过以后,这事还一直没有下文,这些宫女们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克扣教坊的日用,坚持要求于宫正给个结论。
幼安一步跨进去时,正听见有人在吵嚷个不停:“……要是说我们贪了、克扣了,那就拿出证据来,该罚的罚,该打的打。可要是没有证据,那就是教坊那些人无中生有,污蔑六局的名声,宫正也得给我们个说法!”
其实六局之中,但凡与银钱往来有关的,总会或多或少有些雁过拔毛的举动,大家心知肚明,平日里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要这“大雁”拔成一只秃鹅就行了。
于宫正原本是打算,先拖上一拖,最后找几个平日里就犯了众怒的人出来发落,教坊那边有了交代,六局里也不会太伤和气,却没想到,没等她拖过这一阵子,内六局自己先闹起来了。
她抬眼看见幼安回来了,立刻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指着她说:“我已经把这件事交给她处理,你们也知道我手底下一贯的规矩,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等她有个结果出来,要是你们不服,再到我面前来告。要是她敢徇私,我也一样不会饶她。”
内六局的宫女们转头看过去,见是幼安,都有些意外。大概幼安自己都不知道,内六局里没听说过她的人,实在不多了。一个被武三思骗上船非礼,又被八皇子李旦亲自救上来的宫女,足够做她们口中一年的谈资了。那些没有亲自去斗花会的人,心里已经把她想象成了一个绝世尤物,见了真人才发现,不过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孩子而已。
有人嗤笑一声:“宫正手底下是真的没人了么?她才进来几天,能知道什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于宫正更加不肯替幼安出头了,幼安没有办法,只好上前对于宫正说:“我今天已经按照宫正大人的意思,去东西两市查看了布匹、水粉的价格。即使内六局的姐妹们不来,我也正打算问问宫正大人,接下来要不要查查六局的收支账目?”
听见她说的话,宫女中间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什么意思?要查账目?就凭那些吹拉弹唱的几句话,这就要认定我们有罪了?”
“账本堆了几间屋子,她一个人,看得过来?”
“逞能吧!当自己是谁?早晚有一天摔得鼻青脸肿!”
于宫正也没想到,她竟然当场大包大揽,要查六局的收支账册,一时没想好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还是温如意出来打了个圆场:“六局里账目那么多,一下子都拿过来也不可能,不如先叫各局回去整理,该抄誊的抄誊,该装裱的装裱,准备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你直接去看就是了。”
幼安略略一想,便点头说“好”。那些宫女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推说要回去准备,各自散了,临走前倒是对温如意十分感激。
对于查账,其实幼安并不在行,即使有裴适真帮忙,他的才华也只在计算方面有用,未必能看得出账目有什么问题。可她一口答应下来,是因为在温如意说出那句话时,幼安心里忽然想到一个人,在这方面正可以派上用场。
那些人一走,幼安便急匆匆地去了尚食局,把前因后果说给韦秀儿听。韦秀儿一面哼着小曲子,一面仔细地给指甲染色,显然近来心情十分舒畅。她原本就是抱着接近皇子的心思入宫的,分来做送膳宫女以后,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各处宫室内行走,除了练习仪态比较辛苦之外,一切都跟想象中一样完美。
听幼安讲完,她伸出手指在幼安眼前晃了晃,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好看么?”
幼安哪有心思看她的指甲颜色,十分敷衍地应了一声:“好看,好看极了。”
韦秀儿“切”了一声,收回手掌:“查账这种事,你来问我就对了,我六七岁时,就跟着阿爷和阿兄们,去家里几处庄子上看账目。其实账上作手脚这事,最简单不过了,无非就是买东西的时候高报,卖东西的时候低报,差出来的这些,就进了自己的口袋。”
“不过,”韦秀儿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个道理,落到实处,这些人变出来的花样可就多了。我也听阿兄们说起过,要想发现问题,有几个便捷的法子。其一嘛,是看哪里有涂抹,账目偶尔写错一两处,那是情有可原,可要是一本上到处都勾勾画画,那就多半是有意涂改了。”
“其二嘛,是挑一笔前后勾连的账目,从头到尾走一遍,买了多少,从哪里买的,每次支用多少,用到何处。如果采买的那一家刚好跟我们家有交情,还可以去那里问问,跟自家账本上的内容是不是合得上。”
“其三嘛……”
幼安只看见韦秀儿那张樱桃小口一开一合,带得脸颊上那两个酒窝跟着不住地抖动。她果然问对人了,只怕整个皇宫也未必有其他人,能比韦秀儿更在行了。
“不过,”韦秀儿终于收住话头,“无论用哪种法子,都极耗精力和时间。从前我家里,近些的庄子一年一次,远些的庄子三年一次,每次去都是几个阿兄同行,还要带上几个有经验的掌柜,即使这样,遇上狡猾些的,查上三两个月也是有的。你只有一个人,教坊和内六局又未必容得你慢慢核对,只怕不出十天,要是你没能说出个甲乙丙丁来,你们宫正大人就要先发落了你平息众怒了。”
不用韦秀儿说,幼安也知道,她现在的情形是进退两难。做得好,未必能有好结果,可要是做得不好……她晋升太快,已经让人眼热,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她跌落谷底,然后好踩上一脚。 女官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