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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惜回想起那时候母亲的疼爱，父亲的纵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弧度。
惜日的大将军府是何等的繁华，来来去去的丫环，陪她玩乐的孩童，哪怕是个洒扫的下人，都是一脸慈爱的面孔，和漂亮的花园。
那时，她不过是个不懂忧愁的小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连穿衣裳鞋袜都不会。
洵息看着她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伸出修长白晰的手指，执笔写道：甜草两剂，无论何时，甜草都会散发出甜到骨子里的香味，哪怕与再苦之物参杂。
或许是香的作用，亦或许是浅惜不愿意从美好的回忆中醒来，就只是闭着眼微笑，仿佛就能回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模样。
洵息微笑地看着她，并无半分不满，两人彼此静坐，直到……直到浅惜的回忆出现崩溃，她柳眉皱起，额角冒出汗珠，猛地睁开眼，眼底是惊惶与害怕。
就在她差点儿哭出声来，却发现自己并未在那个时候，而一切都是回忆，面前的绯衣男子面露微笑，眼神似温暖的阳光，撒到她身上，让她安心不少。
看到左侧缓缓升起的青烟，她就着青烟开口：“就因为我的纵横跋扈，得罪了当朝一个同是武将之子，那人的母亲便是当朝丞相之女，她本就觊觎我父亲的兵权。因此，用我欺压他儿子为由，带兵包围了将军府，同时从府中搜出一面巫术人偶，上面写着当今天子的生辰。”
浅惜深吸了一口气，眼角划出两条泪痕：“你可见过血流成河？”
她猛地看向洵息，眼底尽是惊恐，可是她依然有些失望地发现，洵息公子脸上，是久不曾变过的微笑，已经执笔的手，很瘦，却骨节分明，修长又好看，仿佛有握尽天下苍生的能力。
洵夕写道：冰菱二钱，融于香料，可发出冷香，提脑醒神。
“我将军夜几百人，阿爹，阿娘，奶娘徐妈，马房阿九，丫环玉儿，他们一个一个倒在地上，睁着眼看着我，一个一个都在喊着小姐，快跑！可是我只能哭，天上地下，全部都是血，那些血像是有生命一样，拼命地想过来缠着我，缠着我……”
浅惜两手环胸，身体开始颤抖。
子楚担忧地看着她，明知道是香的原因，能牵出内心最真实的感情，可是，眼睁睁看她受不了，不知为何，他心头竟然升起莫名的烦恼，恨不得立刻跑过去安抚她一番。
他这是怎么了？
子楚侧头看向窗外的枯树，脑子里一直回落着那名英气少女满是柔弱的模样。
“嘎——”数只乌鸦扑腾着飞起，瞬间消失了踪影，子楚心头一动，跳上了屋顶，运目四处打量。
师兄制香时十分专注，半分也不能分神，否则做出来的香必是不完整的。而制完香后，会有半个时辰的虚弱期，若真是有人来犯，只怕也只有他一人能对付。
果然发现了猫腻，从他这里望去，整个村子连一只活物都没有，往日还有飞禽走兽，虫鸣鸟叫，这实在安静得过份了些。
子楚跳到院子里，朝坐在院中的含玉喊道：“含玉，一会儿站我身后，守住门口。”
含玉被他严肃的模样吓了一跳，忙跑到他身后四处打量，却什么也没看见：“子楚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村子古怪得很。”子楚小心戒备地说道。
此时，屋里已进入到最后阶段，香，还余三分之一。
浅惜鼻头翁动，显然情续稳定了些。
“当时满地的尸体，多少死不瞑目的冤魂，而我已经哭干了眼泪，身体里聚满他们的仇怨，我要报仇，我要杀了那对母子，我要替我们将军府所有人报仇！！哈哈哈……”浅浅满脸是泪，却突然发狂笑起来。
“我要杀了那对天杀的母子！！！”她大吼一声，猛地抽出身边的配刀，朝洵息的那个方向猛地扔去，刀速又快又急，杀气十足，吹得洵息额角的发飞扬而起，他却依旧笑而不语。
只听他身后传来嘎地一声惨叫，刀割掉一张扭曲的白脸又飞了回来，被她英气地握回在手里。
子楚和含玉闻声跑了进来，含玉看到那断了脖子的脑袋吓得惨叫一声，晕了过去，子楚将她藏好，提剑再次翻身上了屋顶。
浅惜半跪着身子，以刀支身子，那是军中之人最常做的姿势。此时她丝发飞扬，眼眸凌利，浑身慢慢升起一股杀意，和血腥之气，那是常年杀伐战场之人才有的。
“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吗？”她盯着那缕青烟，嘴角讽刺一笑：“父亲将免死金牌挂于我的脖子，那些沾满我家人血的刽子手竟然朝我下跪。哈哈哈……太好笑了，你不觉得吗？他们杀了我全家，却因为我身上挂着免死金牌而朝我下跪，真他妈什么狗日的东西。”
泪水在流，她却更加坚强。
此时屋顶传来兵器碰撞声和奇异的惨叫声，一个惨白的脸从门口一角溜了进来，只见浅惜的身子像剑一样飞了出去，瞬间那张白脸分成两半，连惨叫都还没来得及发出。
浅惜站直身子，从身上取出一个软皮面具，往脸上戴去，那是一张如地狱阎罗一般恐怖的面具，她用手试过剑上的血，身子再一次开始飞快地闪动。
“于是，我从小拼了命地练功，拼了命地建军功……”屋里角落里不停地传来惨叫声，她手中的刀剑化作一道光影，仿佛勾魂的死神，嘴里仍不急不徐地讲着故事。
“直到我成了将军，辅佐主公后，皇帝却突然让位于其弟的儿子，而后失踪。丞相告老还乡，那女人和他的儿子再也没有涛天的权势，在我面前，竟然也要怕上三分，哈哈哈……想要杀他们，还不容易么。”
浅惜看着手中的剑，眼底有着复仇的快意：“从那时候起，我便告诉自己，杀了他们，反而便宜了他们，我要他们活着，我要他们生不如死，日日折磨他们。”
“直到上个月，那位男人跑来求我，求我杀了他，放过他的母亲，我看到他，忽然想到当初的自己，失去了爹娘，是那么害怕，又那么无助。烦闷之下，我举剑杀了那个人，原是为了让他母亲痛苦，却没想到他的母亲知晓后，竟然吊死在大将军府门前。”
浅惜眼底闪着泪光，却似有无尽地悔恨：“我知道他们该死，可是在他们死后，我却日日不得安生，夜里全是那个女人狰狞的样子，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死，是最简单的，而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人。”
洵息沉思一会再次执笔：无尽根，八钱，细研，苦中带涩，生于至高雪顶，分为九九八十一节，代表人生无穷的参悟。
笔下写完，香灰落尽，故事完，香完！
浅惜讲完，已是困极，眼底泪痕未干，侧卧倒下。
洵息配完香，细心地用丝袋装好，置于罐子里，上面写着个大大的思字。
此时子楚跑进屋来，看到虚弱的洵息，忙过去扶着他，皱了皱眉道：“在这里制香，真不是个好主意。”
洵息脸色苍白地一笑道：“人家有故事，我有香，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只会是个好时机。浮生浮生，当是一生中的任何时候……咳咳！！”
说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咳就停不下来：“咳咳……那脸……那脸……咳……”
子楚忙拍着他的背：“你不用管，只管晕过去好了，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
“谢谢师兄。”洵息说完，果然很给面子地晕了过去。
子楚无奈地将他扶到案几旁躺好，此时含玉竟然醒了，似乎想起什么，尖叫一声跑到子楚身边，诈一看到躺在地上的浅惜，惊慌失措地喊道：“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她没事，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子楚安慰她道。
含玉懵懂地点了点头，这才发现洵息公子也是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正有些担心，却见子楚大叫一声：“小心！”
只见他手中的刀猛地飞来，吓得她全身僵硬，哪知刀从她耳旁飞过，噗嗤一声插入了一个什么东西里面。
她瑟瑟发抖地正想回头看，却听子楚喊道：“别看。”
含玉又僵在了原地。
从子楚那里看去，只见那张扭曲的白脸上，有一双腥红的眼，眼底闪过一抹极亮的金黄色，又瞬间暗淡下去。
如果他猜得没错，正是他那日所见过阿芜眼底的引魂术，上次只施与阿芜一人，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有这么多，最主要的是，这些中了引魂术的人都长着同样的脸孔，却并没有自己的神智。
这莫非又是另一种引魂术？
子楚疑惑了。
含玉颤抖地问道：“子……子楚公了，好了吗？我能动了吗？”
子楚猛然惊醒过来，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
含玉松了口气，一蹦三尺高地跑到了子楚身后，这才回头去看她刚才呆的地方，这才发现那里果然躺着个惊恐的脸，明明是一张美丽的面孔，却露出极其诡异的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浮生香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