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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听到此处颇有些诧异，这杨老爷在平日看来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君子，虽是一把年纪却也待人宽厚，怎能做出杀人这等事来？怕是见那书生负了自己女儿，心有不甘罢。这世上哪有父亲不疼女儿的呢？自己原想着给那杨家小姐报仇，如此听来，倒不用自己再动手了，想到这里竟暗戳戳有些遗憾，想来这救命之恩也不是如此好报的。
想到此处脸色便阴沉下来，竟是失落极了。
杨老爷并未注意到子楚的表情，只自顾自继续说着:“后来我回了家，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夫人，夫人心里是有些惴惴不安的，生怕那书生的尸体被人发现，官府会查出我是凶手来，若当真如此这一家老小了如何谋得生计？我也不敢告诉轻语我已失手让那书生丢了性命。只得每日看着轻语消瘦下去，日日在那门外苦等，为人父母，这心里如何不疼？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除了日日守着我那苦命的女儿，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说到此处那杨老爷脸上的泪又多了一重，杨夫人虽已经用力压抑自己哽咽的声音，却不想那哭声愈加响了起来。看来这老两口，是很痛苦的吧。
想想也是，自己女儿苦等着一个已经被自己失手杀死的负心汉，可作为父母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怕是这种痛苦，无人可以承受吧，也难为杨老爷和杨夫人了，两人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呜咽了一阵，杨老爷，拭了拭泪，继续讲道:“我本以为我那傻女儿等的时间长了，也便不等了，谁知她竟上了邪症一般，一直痴痴傻傻的等着，我不懂她为何如此想不通，好声好气的商量了，没有用，怒气冲冲的骂了也没有用。每次想起那书生的样子，我总觉得替女儿不值，看女儿傻傻等在门口我真想告诉她真相，让她知道那书生的本来面目是如何可憎，可我又不敢告诉女儿，我怕她得知此事会因此记恨我，我更怕女儿承受不住打击，就此消沉下去。可虽已是小心翼翼的保密了，女儿还是知道了事情真相。”
“是那车夫又回来了？那车夫怎的如此不守信用？拿了钱财就该远走高飞了，何必又来插一脚？”子楚神色又激动起来，急急问道。
杨老爷叹口气，回应道:“并非是那车夫的错，子楚公子怕是忘记了，随我一同去的，除了那车夫，还有一个人……”
子楚神色一凛，问到:“莫不是……莫不是是杨公子？他怎会将这事情告诉自己的姐姐？他不知道会因此发生什么么？”
杨老爷点点头，沉吟片刻:“也不怪他……那日我失手使那书生丢了性命，那书生虽已当即气绝，可手里却紧紧抓着那封托我一定要带给轻语的信，我那小儿子年纪尚小，也不懂事，见了那书生已然是归西了，也是怕的紧，可他却壮着胆子收起了那封信，并未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悄悄收着。许是看轻语日日苦等太过痛苦，月余前竟告诉轻语，那书生早已丧命，并把那封信交给了轻语，轻语得知此事后强忍着心里的伤痛，看完了那封信，随后给我们老两口留了一封遗书……便在房梁上自缢了。可怜我那女儿气绝多时才被伺候丫头发现，放下她时，她手中还攥着书生写给她的信，而那桌子上，放着的是她留给我们夫妻二人的遗书。”
“我与夫人听女儿已经自缢身亡，慌忙跑到女儿房中，心里想着哪怕还有一点救，就算倾家荡产，我们夫妻二人也绝不含糊，只是……女儿被发现的太晚……身子都凉了……”杨老爷摸了摸泪，声音更加沙哑起来。
但杨老爷还是继续说:“我那儿子因轻语突然自缢，也受到打击，他只觉得是自己害了姐姐，若是他不告诉轻语……轻语便还有可能活下去。自那以后我那儿子便再不肯踏出房门一步，只自己把自己关在房屋里，整日恹恹的，给水就喝，给饭就吃……”
“不知子楚是否能看一眼那杨小姐留下的遗书？”子楚刚一问完，便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冒昧了，可那杨老爷沉默了一会，抬手摸了摸衣袖，拿出了杨小姐留下的遗书，从杨老爷随身带着那封遗书来看，他是很思念女儿并且很后悔的吧。
哪怕那书生再不好，他也不该一时冲动失手要了那书生的命啊……
可如今他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女儿……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子楚双手恭恭敬敬接过那封遗书，还未来得及打开，便看见那杨老爷直直倒了下去，他回头一看，那黄泉碧落香已是燃尽了。
杨夫人见了这等情况吓得不行，直呼:“老爷，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洵息抬抬眼睛，显得颇有些疲惫，安抚杨夫人道:“夫人不必担心，让杨老爷好好睡一觉，这心病也就好了，现在只送杨老爷回房中休息一晚便可。”
杨夫人听了，忙行了个大礼，认真道谢后，打开房门，招呼了远远守在门外的小厮进来，二人合力将杨老爷连拖带扛的走了回去。
子楚见洵息脸色不好，急急走了过去，扶住洵息问到:“师兄可还好？”
洵息眯着丹凤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本就肤如凝脂的他，因了那虚弱之态显得脸色更加惨白了许多。
洵息微微喘了几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与子楚说到:“扶我到那榻上休息吧，我累了。”
子楚只“嗯”了一声，便架起洵息的身子，往那榻上走去。
洵息刚一躺下，便拉住要转身离开的子楚，似乎是想要交代什么，却又有些犹豫，子楚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洵息。
“若是明日我醒来，还记得你与阿妙便也罢了，若是记不得，你莫要怪我，还有，记得告诉阿妙，我若忘了，她也不必过于伤心，总有一日，我会想起的，所有的与她的与你的记忆，我都会想起。”洵息总算还是说了出来。
子楚道一声:“放心吧师兄，我会转告阿妙姑娘的。师兄也莫要想那么多，解药已寻得差不多了，那香炉也近在眼前，总有办法的。”
洵息没有回应，只转了个身子，便睡了。
子楚本也打算休息，却看到那桌子上杨小姐留下的遗书，他走过去，拿起来，轻轻拆开那信封，拿出了里面的遗书。
和着夜色，那遗书上娟秀的字体让人心里有些惴惴的，虽觉得就这样拆了那遗书来看不太好，可好奇心总是来的那么是时候，他还是拿起那遗书，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遗书上是这样写的:
爹，娘，女儿不孝。
以前我总以为我会永远陪伴着爹娘，哪怕不嫁人，也要在身前伺候爹娘。可是一年前，我遇见了那进京赶考的李郎，虽与他相处不过寥寥十几日，可他待我却是极好的，那十几日的陪伴也是他能给我的最多的了，女儿很知足。
女儿原本想着，若是他考个功名回来，我便嫁给他。若是他考不上功名，我便陪他男耕女织，像爹娘一样安安稳稳的过这一生。
可谁知他一去就再没回来，我虽心里想着他可能负了我，可我的心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我便拿着他给我的婚书在门外等啊等啊，我想着万一有一天，我的李郎回来了呢？他若是一来便看见我在门外等他，他该有多么欢喜……
可是现实总是那么残酷，女儿实在是精疲力尽了……
事情变成这样，我不怪爹娘，更不怪弟弟，只怪我与李郎有缘无分罢了。如今我选择先爹娘离去，也是迫不得已，我怎舍得李郎一人在那黄泉下孤独的等我……我要去陪他，也不枉费他对我的心思。
爹娘，李郎没有负我，他给我的信我都看过了，字里行间，都写着他爱我。只不过，这一生，我们终究是错过了，但那李郎说的对，他给女儿的信里写着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若有来生……”
是啊，若有来生……多么美好的承诺，女儿不想再等了……
不孝女杨轻语绝笔
子楚看完这封信，竟有些泪目了，看来这姓李的书生确实是有难言之隐才不得不负了杨家小姐的。两个有情人就这样选择这种方式永远在一起了，虽有些遗憾，但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解脱了。
子楚小心翼翼收起那封遗书，他心里知道，那封遗书是杨家二老对女儿唯一的思念寄托了，若是被他弄坏了，他可是如何都赔不起的。
收好遗书，他躺在榻上，静静望着窗外的夜色，他已经好久没有看过这样美的夜色了，又或许这夜色每天都这么美，只是他日日奔波忙碌，忘记抬头看了吧，突然他毫无征兆的想起了浅惜，只是不知浅惜是否安好，是否与自己同看一轮明月呢？若是她此刻也想得到自己，那便也无憾了。 浮生香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