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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徒二人离了皇宫，前往四王子府的路上，雪颜对昊天神君道：“都说帝王之家无甚亲情，不想这霸阙大王对四王子倒有几分做父亲的情意。”

　　昊天神君若有所思地道：“当年祁辰大王子意图谋反，霸阙大王精明异常，怎会毫无察觉？想他乃是顾念父子之情，故意网开一面，希望大王子迷途知返。不料烈焰鎏虹刀不识人间亲情，擅将大王子斩于刀下，以致霸阙大王伤心之下，弃刀落剑山……”

　　“那自是祈辰王子的错……”雪颜道：“师父，由此看来，霸阙大王应该不会对一向宠爱的重英做出背信弃义之事，是么？”

　　昊天神君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雪颜的话，却道：“小颜，你曾问过为师的弱点是什么？为师的弱点是——看过太多神界纷争、人界相残之后，已经很难再去相信人性里的善。面对众生显露于外的德行，为师有时不免会想，那只不过是利益无关时的一种表演罢了。”

　　“可即便如此，师父仍然对众生心怀慈悲。”雪颜道：“师父没有因众生之恶而抛弃众生，却希望众生离苦得乐，并为此而年年月月付出不懈努力。”

　　“小颜……”昊天神君犹豫地道：“当年神界大战之时，为师亦曾对众生犯下不可饶恕之错……”

　　“那些都过去了。”雪颜道：“每个人都会犯错，神又何尝不是？诸神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归隐神寂的代价，师父无需再心存愧疚。”

　　“不……错误永远不会消失，唯有尽力弥补。”昊天神君顿了一下，道：“何况，无论人性与神性，皆有至恶与至善。当善恶难辨之时，为师宁愿因善而恕恶，不愿因恶而罚善。”

　　“这便是师父的胸怀。”雪颜笑道：“弟子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这样的胸怀。”

　　“小颜，你天性善良，已胜为师。”昊天神君道：“只是，为师不希望你的善良被人利用，更不希望你的慈悲超过自己的能力。无论如何，你要首先懂得保护自己。”

　　“弟子明白。”雪颜道：“弟子会一直牢记师父教诲，保护自己，慈悲众生。”

　　“如此方好。”昊天神君点了点头，眼中忧色却并未稍减分毫。

　　四王子府。

　　一众丫鬟奴仆皆被霸阙大王遣至后院，金碧辉煌的前院大厅外，只有数十名御林军肃立守卫。

　　昊天神君燃起一柱香烛，低低诵念了一遍招魂咒，连杼冰冷的身子已渐渐回暖。

　　雪颜忍着厌恶探了探连杼的鼻息，不想连杼突然伸手朝她抓来，空洞无神的眼睛直愣愣瞪着她道：“什么人敢来王府偷袭……”

　　一道白光闪过，连杼话声未落，全身已如抽去了筋般瘫软下去。

　　雪颜惊慌失措地退了数步，躲在昊天神君身后道：“师父……他醒了……他活过来了……”

　　“是你——”连杼挣扎着抬起头来，耳朵朝着雪颜的方向大声道：“神裔雪颜？哈哈……你居然没有死？是谁为你解的‘相思引’……”

　　“孽障！”前厅的门突然被猛力推开，霸阙大王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指着连杼厉声骂道：“你这畜生，对雪颜姑娘做出禽兽不如之事，难得雪颜姑娘不与你计较，你不思悔改，如何还有脸面在这里胡说八道？”

　　“哈哈……父王……”听到霸阙大王的话，连杼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纵声笑道：“你怎地不问问自己，如何生出我这么个畜生孽障来？”

　　“你——”霸阙大王大概没想到连杼会说出这种话，一时气得差点儿站立不稳，勉强扶住桌子道：“逆子，你疯了……你定是疯了……”

　　“不，我没有疯！”连杼打断了霸阙大王的话，睁着空洞的眼睛恨声道：“我对雪颜姑娘做了禽兽不如之事，自用这条命向她谢罪便是，你为何偏要多事救我？”

　　“四殿下——”雪颜有些听不下去，从昊天神君身后探出身来道：“你做了错事，原本死不足惜，若非念及父子亲情，你父王怎会求我师父救你一命？便是畜生也懂得知恩图报，你生而为人，竟不晓得‘感恩’二字吗？”

　　“哈哈……父子亲情？哈哈……感恩？”连杼嘲讽地大声笑道：“若是能够选择，我永生永世不会再选择生于帝王之家！若是能够选择，我永生永世不会再选择生而为人！你要我感恩什么？感恩这强加于我的一切么？你有没有问过我稀不稀罕、想不想要？！”

　　雪颜怔了一下，生于帝王之家是件痛苦的事么？生而为人是件痛苦的事么？多少人求之不得，多少生灵羡之不及，他为何言语中充满嫌弃？

　　霸阙大王又悲又痛，一手抚住胸口道：“连儿，父王国事繁忙，忽略了你，的确是父王的不是。然你一向知书明理，今日怎能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是何人挑唆于你？父王不信，你心中没有半点儿父子亲情……”

　　“没有人挑唆于我！我亦从来不懂什么是父子亲情！”连杼厌恶地道：“自我母妃去后，你可曾管过我半分？我终日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做人，还是不免受人欺辱，你可曾想过为我作主？知书明理，不过是我在这险恶宫中生存的手段而已！大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咱们之间，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父子亲情！”

　　“连儿……这些话，你为何从前不对父王说知？”听到连杼绝情的话，霸阙大王眼中的盛怒渐渐平息，代之而起的是深深的痛楚和不忍。

　　“因为我不敢！”连杼声音嘶哑，如一头遍体鳞伤的野兽般吼道：“这些话，在我心里早已说过千遍万遍，只是我从来不敢叫你这位高高在上的大王知晓……直到万念俱灰之时我才发现，恩怨荣辱，不过一具臭皮囊而已。死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四殿下——”雪颜道：“你父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你这做儿子的不能体谅倒也罢了，怎能因此埋怨于他？”

　　“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连杼讽刺地挑高了眉毛，恨声笑道：“然而这些并不耽误他纳娶新妃、频换娥眉、再生麟儿——”

　　“住嘴！”霸阙大王的脸色变得极不好看，俄而叹了口气道：“连儿，不论父王有多少个孩子，待你们之心都是一样的……”

　　“得了——”连杼毫不领情地道：“你不过是见我眼瞎腿瘸，再不能对你心爱的儿子造成威胁，这才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收起你廉价的同情与怜悯吧，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我不会再苟且偷生于这世上！”

　　言罢，连杼身子一歪，奋力向床头上撞去。

　　“连儿——”霸阙惊呼未了，昊天神君已隔空点住了连杼的穴道。 完美世界·白狐雪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