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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颜醒来时，神志已经变得相当清明。

　　仲夏的风吹来浓郁的草木清香，闻之令人醺然欲醉。灿烂的阳光从叶片间筛下来，如一个个金色精灵般在昊天神君的衣服上跳跃。

　　山林间，洋溢着一种如梦似幻般的静谧和美好。

　　“师父——”雪颜坐起身子，靠在一棵树上眯了眼睛笑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弟子似乎全不记得了？”

　　“没什么，你中了人族四王子的相思引，为师已经帮你解去。”昊天神君淡淡道。

　　“相、思、引……”雪颜歪着头想了一下，脑子里依稀浮现出一些模糊的景象，不由红了脸道：“那四王子好生可恶，师父，咱们一定不能轻饶……”

　　“为师已经废去他双眼双腿，你不必再心存恨意。”昊天神君截住了雪颜的话道。

　　雪颜涌上心头的恼怒转瞬间烟消云散，反倒有些于心不忍地道：“其实……他好像并没有占到弟子什么便宜……师父，这样的惩罚会不会太重了些？”

　　昊天神君没有说话。

　　雪颜有点儿不好意思，师父原是为她出气，她说出这样的话，仿佛在责怪师父一样，忙补救地解释道：“师父，弟子不是怪你。这种人原本怎么惩罚都不为过，可他毕竟是人族大王的儿子……咱们此来本是向人族致歉，若因此事再与人族生出嫌隙，到底不好……”

　　“你若觉得不好，回头为师治好他双眼双腿便是。”昊天神君道。

　　“这个……治好他的双眼也就罢了……”雪颜小声嘀咕了一句。

　　一个意图欺负他的人，怎么能不受到丝毫惩罚？她的便宜是随便给人占的么？

　　昊天神君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转了话题道：“霸阙大王连夜张贴榜文，道是三王子私借七星罗盘、烈焰鎏虹刀于九宸天姬，如今三王子府已被查封，重英削去一切爵禄，贬为平民，流放东部梦徊城。”

　　雪颜一点儿也不吃惊，只微带嘲讽地把昨夜狐月公主说的话讲了一遍，末了道：“师父，那不过是霸阙大王安排的一出戏罢了，你不必因此觉得欠了重英什么。”

　　昊天神君沉吟了片刻，喟然道：“即便是一出戏，别人如此卖力地演，为师又何忍使他们愿望落空？”

　　“可师父的原则是不参与各族内部纷争——”雪颜道：“弟子不希望师父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原则。若是师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份人情记在弟子身上，弟子将来有机会还了他们便是。”

　　“身在混沌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原则？”昊天神君道：“重英是你的朋友，狐月公主与你同为妖族，为师私心里本也希望霸阙大王故去之后，重英能接替人族大王之位。”

　　“师父……”

　　世人都道师父大公无私，可师父对于她，终究还是保留了一点儿私心。这点儿私心，既让她难过得说不出话，又让她幸福得无以复加。

　　“小颜，为师有个担心。”昊天神君道。

　　“师父担心什么？”雪颜眉心跳了一下，师父的口气虽一如既往地平淡，可能让师父说出“担心”两个字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昊天神君道：“为师担心，霸阙大王并非真心传位于重英，而只是借此机会支开重英夫妻，借以顺利传位于他人。”

　　“这……这怎么可能？”雪颜心中惊跳，不可置信地道：“霸阙大王向来对重英宠爱有加，且朝中之事，多依仗重英处理。临到头来，怎么可能如此对他？”

　　“或许只是为师想多了，你不必惊慌。”昊天神君道：“重英并非愚笨之人，狐月王妃更是精明至极，倘若霸阙大王有意传位于他人，他们一定不会毫无觉察。”

　　雪颜松了口气，道：“霸阙大王身为人君，想不至于对自己亲生儿子做出如此卑劣不堪的事来。”

　　昊天神君道：“名利场中，原没有什么底线可言，人性的复杂阴暗，亦远非你所能想象。退一步说，即便霸阙大王的确有意传位于重英，难保重英流放期间，别人不会乘机篡位，或派人加害重英。”

　　雪颜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忧心忡忡地道：“那可如何是好？”

　　昊天神君道：“权力之争，自古以来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小颜，记住这些与你无关。作为朋友，只需尽力而为便是，至于结果如何，不要让它影响你的情绪。”

　　“弟子明白……”雪颜很快收起面上忧色，微微抬了抬唇角道：“弟子不喜欢这些权利之争，也不觉得输赢有什么打紧。即使重英和狐月做不了人族的大王与王后，也大可去妖族做他们的驸马和公主。”

　　昊天神君道：“若能懂得‘放下’二字，何处不是乐土？小颜，你且在此歇息半日，待为师为落剑山布上封印，便去向霸阙大王辞行。”

　　“师父去吧，弟子在这里等着。”

　　比起守卫重重的深宫内苑，雪颜觉得，这不见人迹、只闻鸟语的山林要令她安心得多，也快乐得多。

　　她本是一只狐狸，即便化作了人形，置身人群之中，仍使她有种惊慌不安的感觉。

　　昊天神君并没有离开太远，只在半空里将一片片柔和的清光洒满落剑山。

　　当一层薄薄的、水晶般透明的封印布满落剑山群峰之外，时间已经过了黄昏。

　　昊天神君回到雪颜身边，淡漠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深深的疲惫。

　　雪颜忙扶住师父，关切地道：“师父，不如在这里休息片时再去王宫辞行。”

　　昊天神君点了点头，靠着一棵老树坐下，默然望向枝枝叶叶后辽阔浩茫的玉宇苍穹。

　　夜幕徐徐垂下，明月缓缓升起。雪颜坐在昊天神君不远处，看着昊天神君被月色星辉浸染的脸，只觉有种说不出的动人风华，又有种入定般的安详慈和。

　　“师父……”雪颜止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却又为自己的声音惊动，后悔不该打扰这样一副美丽得令人窒息的画面。

　　昊天神君收回目光，静静落在雪颜脸上，似乎等着雪颜说下去。

　　雪颜不知说些什么，在师父的目光里微微红了脸，胸膛里像有几只小鹿在四处乱撞。

　　昊天神君等了一会儿，见雪颜无话可说，忽然伸出手道：“小颜，过来——”

　　雪颜怔了一下，很快挪至师父身边，将手交在师父手里。

　　山中夜凉，雪颜的手也很凉，昊天神君的手却温暖得近乎灼热。

　　星月的光映入雪颜眼中，雪颜眼神清亮，如同汪着两池清泉。

　　“小颜……”昊天神君握紧了雪颜的手问道：“冷吗？”

　　雪颜并不觉得冷，可听见师父这一问，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完美世界·白狐雪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