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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亲——”雪颜也哭泣起来，边哭边捏着九婶的手道：“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女儿听了好生难过……”

　　“不说了……不说了……”九婶哽声道：“婵衣，吃饭吧……这样大的地震，咱们今日虽侥幸逃过，谁晓得明日会不会再来一场？活着的时候能多吃几口饭，且多吃几口吧……”

　　“妹妹，娘亲说的是。”雪颜起身拉过婵衣，将筷子塞在她手里道：“你这会儿为那些死去的人伤心，说不定过不多久咱们就和他们一样了呢。”

　　三人开始吃饭的时候，断水却放下了筷子，一言不发径自出了忆鸢竹院。

　　雪颜有整整两天不曾见到过断水，在这两天时间里，她无时无刻不想飞到魔军营地上空看看，却又生怕撞见断水，致使恒寂的安排前功尽弃。

　　到得第三天正午，雪颜正陪着婵衣在厨房里做午饭，断水忽然回来了。

　　雪颜为断水倒了杯茶，看着断水有些疲倦的脸色故作关切地道：“公子这两天去了哪里？为何如此疲惫？”

　　断水接过茶，目光暗淡地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活下来的人……”

　　“公子真真是侠义心肠。”雪颜道：“不知公子找到了多少幸存者？”

　　断水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将茶碗递回雪颜道：“没有……我并没有找到什么幸存者，只收得一些魂魄……”

　　“一个都没有吗？”雪颜伤感地道：“公子可曾各处查看仔细？”

　　断水低低“嗯”了一声，似乎不想再说什么，转身疾步向中间茅屋走去。

　　“公子——”雪颜跟了上来道：“凡人的命运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哪一次天灾人祸不曾要了无数凡人的命？公子无需太难过，毕竟这天灾人祸亦非公子所能左右……”

　　“够了！不要再说了……”断水脸上掠过一抹隐隐的痛楚，打断了雪颜的话道：“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去吧。”

　　雪颜垂下睫毛讪讪道：“公子保重。”

　　“青鸢——”雪颜转身离去之际，断水却又出声唤住了她道：“你进来吧……咱们说说话也好。”

　　“是。”雪颜走进茅屋，但见屋内素净清寒，几乎没有一件多余的物事，便是连凳子也只有一个。

　　断水叫她坐在凳子上，自己站在窗边道：“青鸢，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从生到死，到底有什么意义？”

　　雪颜道：“我很早以前就想过，除了像公子这样有能力掌控自己命运、甚至有能力掌控别人命运的人，其他人的生命似乎并无意义。”

　　“并无意义？”断水蹙眉，讶然看着雪颜道：“你的意思是，普通人活着或者死去都一样？”

　　“不。”雪颜摇头道：“对于世界、对于他人来说，普通人的生或死的确没什么意义。他们生，世界和不相干的人不会因他们而欢喜。他们死，世界和不相干的人也不会因他们而难过。可是，对于他们自己和他们的亲人来说，他们的生命却有着极其重大且无可替代的意义。”

　　“你说——”断水道。

　　雪颜道：“公子曾经有过一个妻子，公子可还记得，尊夫人离去时公子心中的伤感和哀痛？”

　　断水抿着嘴唇猛地背转了身子，雪颜看不到他的脸，也听不到他回话，只看到他清瘦的背影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雪颜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引得公子难过，我只是想叫公子明白，一个普通人的生命对于他自己和亲人的意义。”

　　断水的手抓住了窗框，修长的五指几乎要将指下的窗框捏碎。

　　雪颜接着道：“公子长年隐居铁煞岭，一定见惯了山里的花开花落。公子可曾想过，花始终要落，它为何还要费心开放？有的花盛放不过数日，在咱们眼中只是刹那光阴，它为何依然不肯放弃自己的生命，依然想要感受一下这世上的阳光和雨露？”

　　断水不言。

　　雪颜不晓得自己的话会在断水心里引起什么样的感想，只把自己平日里的领悟真真切切说出来道：“普通人的生命与花一样，死亡与凋落难以避免，但只要努力活过，努力做过自己想做的事，努力爱过自己想爱的人……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断水依然没有说话。

　　雪颜站起身，走到断水身边，指着离窗子最近的一棵花树道：“公子在院子里栽花植树，可知也是个喜欢花的人。公子奔波两日，去看地震中有没有幸存下来的人，可知公子并没有觉得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生命毫无意义。公子怜花，亦怜众生。花虽无言，犹娱公子之目。众生有知，定会对公子感激涕零。”

　　咔嚓——

　　窗框在断水手下蓦然碎裂，正端着饭去往花树下石桌旁的婵衣被吓了一跳，扭过头来看着窗内的断水和雪颜道：“公子、姐姐，你们在做什么？饭已经熟了，咱们一起吃饭吧。”

　　雪颜答应一声，对断水道：“青鸢闲来无事时总喜欢胡思乱想，也不晓得说得对不对？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妹妹已经做好了饭，咱们去吃饭可好？”

　　“你去吧，我不饿。”断水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像是数千年不曾被风吹动过的湖。

　　雪颜没有再说什么，只施了一礼慢慢退出房间。

　　花树下，婵衣紧张地道：“姐姐，你方才同公子说了什么？咱们寄人篱下，你千万不要惹公子生气。”

　　“妹妹放心，我并没有说什么。”雪颜道：“公子或许只是想起了自己从前的伤心事。”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得罪了公子。”婵衣放下心来，又道：“公子是个善良的人，若非公子收留，咱们这会儿是死是活尚且难说。不知公子有什么伤心事，姐姐可曾劝解于他？”

　　雪颜道：“公子从前曾有过一位妻子，自他妻子故去之后，他一直放她不下……然而这伤心事也不是咱们能劝解得了的。”

　　“世间最苦最痛莫过于生离死别。”婵衣难过地道：“为什么公子这样善良的人，也会遇到这样不幸的事？”

　　雪颜道：“妹妹和娘亲也是极善良的人，咱们的乡亲又有谁是恶人？可灾难来临时，能向谁去问个理由？”

　　婵衣不说话了。

　　九婶喃喃道：“原来恩公也是个可怜的人……”

　　“娘亲——”雪颜道：“咱们自顾不暇，你倒还能去可怜别人。”

　　九婶道：“娘亲不是可怜别人，只是觉得不幸的人应该互相照料……婵衣、青鸢，你们既称恩公为公子，可知恩公的年纪应该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娘亲想……”

　　“娘亲就别胡思乱想了。”婵衣朝九婶碗里夹了口菜道：“娘亲快吃，莫叫饭菜凉了。”

　　九婶没有再说下去，端起碗却半晌不曾动筷。 完美世界·白狐雪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