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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戌时，一行人回到城外大营。回到行辕，武宁早已把一切备齐。可那孩子对乳娘不感兴趣，依旧抓住夏翊衡，刚抱开就哭闹不休。

　　好笑之余，夏翊衡耐心地把他放在膝上哄着。

　　“奇怪，他怎么不饿呢？”发现孩子不需要自己也不需要乳娘，羽凝霜郁闷不已，只好在一旁问。

　　“看起来他不习惯，或许喜欢羊奶。武宁，去找一只羊。”

　　折腾了一个时辰，孩子喝过羊奶后躺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

　　看着孩子安睡的小脸，夏翊衡轻声说：“过几日他会习惯的。”

　　瞧着儿子片刻，羽凝霜才问：“陛下不看信物，怎么知道他是你的儿子？”

　　“朕知道是。直觉。朕相信你，别担心。”他柔声安慰。

　　笑了一下，羽凝霜轻轻打开襁褓便看到那块依旧放着的玉佩。

　　拿过那块玉佩看了片刻，夏翊衡才说：“他还没有名字，你喜欢哪个字？”

　　似乎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羽凝霜假意责怪说：“他只看着陛下亲，陛下决定吧。”

　　“这是我们的儿子，你嫉妒朕为何？”笑了一声，夏翊衡才说：“夏宇灏，如何？”

　　“嗯。”

　　“这玉是母妃所留，给灏儿吧。”

　　“他出生在宫外，我担心他走失就在他身上留了个印记。在这。”

　　看清孩子稚嫩的左肩上那个印记，夏翊衡愣了半晌才问：“怎么印上去的？”

　　见他一脸疑惑，羽凝霜有些心虚，支吾了一下才说：“我拿针扎了他一下，他睡着了我才稍微放在火上烤了一下。”

　　愕然半晌，夏翊衡看着她眼里似乎怯怯的无辜神色，顿了许久才说：“霜儿，你太狠心了。他那么小，你不但拿针扎他，还……难怪他一看到你就哭，看起来是生气了。”

　　“那都怪你。你不去龙湖就不会这样了。”自知理亏，羽凝霜眼珠一转就把责任推给夏翊衡。

　　捏了一下她的琼鼻，夏翊衡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当时你怎么说的？你说你强壮聪明，让朕去几日就回来，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出事。都是因为你逞强装贤惠，朕担心你说……说朕做皇帝不称职才去的。”

　　见她不出声，只是更加无辜地瞅着自己，夏翊衡心中有些不忍，又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开玩笑而已。”

　　假意嗔怪了一声，羽凝霜抱住他的手臂懒洋洋地枕着他问：“陛下今晚不睡了？”

　　“让灏儿睡吧。他真可怜，一出生就不见父母，只能喝羊奶，还不时要藏到山里。”同情了一会儿子，夏翊衡突然怒道：“该死的十一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朕这些年一直很信任他，可他呢？霜儿，你说他是不是记恨朕放逐了七哥？”

　　想起锦青，羽凝霜有些难过，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我觉得是安王自己想做皇帝，与瑞王无关。瑞王是真的不想做皇帝的。”

　　“那他为何支持七哥做太子？”

　　“凭心而论，陛下觉得他们兄弟谁更合适做皇帝？”

　　“无论人品才干，七哥都是上上之选。若朕无心帝位，会支持他登基。”

　　未曾想到他这么说，羽凝霜微感惊奇地看了看他才说：“因为这样……安王才支持他哥。”

　　微鄂，夏翊衡转脸看看她，若有所思。

　　“别心烦了。大局已定，等平叛彻底结束再说吧。只是乔家……”

　　轻抚着她的肩，夏翊衡默然片刻才说：“乔正辅佐三朝，深得父皇倚重也帮过朕不少，没想到他们家竟有这种隐秘……那个乔隐真是恨极了他父亲，连带着整个乔家。”

　　“可我记得姐姐没提过还有弟弟的。”

　　“他是个不得见天日的孩子，因为丽云姑姑嫉妒，不肯相容。”喟叹一声，夏翊衡把龙远鸣整饬东北时查到的乔隐的身世与为害告诉她。末了才叹息：“朕突然觉得父皇做为父亲是很称职的，比乔驸马强百倍。”

　　“……”

　　夜深了，两人依偎在一起守着幼小的儿子，静谧中回荡着淡淡的温馨。

　　羽凝霜和夏翊衡一起照看儿子时，刑部大牢已经安静下来。月余的整饬与追缉，附逆的各家都被抓捕到案，牢里再次人满为患。

　　天字号监牢里，夏翊胤靠着墙壁坐在阴影里。

　　不知过了多久，很轻的声音传来。他不予理会。声音行至近前，静下来。

　　感觉到目光落在身上，夏翊胤终于抬头。

　　来人在他面前坐下，没作声。

　　瞪着他半晌，夏翊胤蓦地坐直了身体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哥！你，你怎么来的？”

　　看了他一会，夏翊扬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十一，你不知道幻花膏是毒药吗？”

　　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夏翊胤忙说：“不知道。”

　　“你见过他吗？”

　　“雪狮军南下后才见过一次。”

　　“你怎么知道他的？”

　　“他去见关子寒提出帮我来换取一份前程，关子寒说……可以作为暗棋，用得上再说。”沉默片刻，夏翊胤又说：“龙湖起兵后，他写信告诉姑姑不会支持我的，他有办法让她不干预我的事，还能瞒着青青。”

　　“那你就任凭他戕害丽云姑姑？你不知道他们有仇吗？”

　　不知如何回答，夏翊胤默然。

　　“乔家嫡脉及旁支的族人三百七十九人……除了锦青，乔锦丰、乔恩，都死绝了。乔家的仆从家奴护卫四百八十五人也未能幸免。一切都是拜乔隐所赐，他就连婴孩也不放过。不但如此，他还趁着兵乱焚烧公主府，府内几十个护卫和侍从未能幸免。你的王府内留下的妃妾、仆从……也如此。”

　　夏翊胤惊愕。

　　“连同三个孩子，我赶去的时候只来及得救下七人。伊贺死了，若不是他拼死抵抗……我赶不及。”

　　呆滞半晌，夏翊胤终于问：“谁干的？”

　　“乔隐。他要杀尽锦青的血脉。”

　　看着弟弟显得十分无神的眼，夏翊扬停顿了很久才说：“十弟登基六年，不曾荒嬉懈怠，滥杀无辜，不曾罗织冤狱，诛除异己。他不但推行新政于民便利，更对你信任有加。你真的想做皇帝，早年就该好好地争一争，败了也无妨。可你却在他登基后为了自己的私欲和虚荣谋算布局，妄动刀兵……龙湖变乱后八个月间，死伤的将士三十万有余，无辜被兵祸殃及的平民二十万计。东北到东南再到西北，国中半数州郡被兵祸牵连，处处横尸，血流成河。十一，你没想过吗？这样得到的皇位只会引来无数的诟病与非议，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你是不是要继续杀人？”

　　再次被他的话惊住，夏翊胤猛地松开手，瞪着哥哥很久突然吼起来：“那你说呢？你，你看不惯为什么不早早出来阻止我？”

　　“我拦得住你吗？你扪心自问，我真的来劝说，你会听我的？”

　　“……”

　　“你已经被权力迷了心窍，谁的话都不会听得进！”自嘲了一下，夏翊扬扯了扯嘴角才说：“对啊，我就是袖手旁观。你们都是我的弟弟，我该帮你杀他，还是帮他杀你？自成祖之后的每一代都为了皇位自相残杀，你死我活。该帮谁？谁又是无辜的？成王败死，你选了这条路便只能承担后果。皇族子弟从不畏死，更不畏为了帝位粉身碎骨，不是吗？”

　　夏翊胤再次沉默了。

　　牢里安静下来，兄弟俩在黑暗中对视许久，夏翊扬又问：“有什么强大的江湖势力帮你吗？”

　　“没有。关子寒做了最多的事，很多的人都是他找到的。”

　　“他想要什么？”

　　“他想做大将军，让龙远鸣死。”

　　不再问，夏翊扬继续看了弟弟许久，拍了拍他的肩，起身离去。

　　在他身后，夏翊胤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他知道，哥哥来见他最后一面，也是告诉他会带走他的儿女，庇护他们长大成人。

　　没有再回头，夏翊扬穿行在阴暗的牢狱里，不知道心里是悲伤还是惋惜。他没有试图搭救同胞弟弟，他只是来见他最后一面，了断今生的手足之情。

　　他们生于帝皇家，自长成之日便清楚地知道通往御座的道路满布荆棘，步步离殇。恰因如此，每一个踏上这条不归路的皇子在选择的那一刻都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七年前，夏翊扬跟随夏翊锦闯宫之际便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选择会有怎样的后果。今日，夏翊胤同样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这一点承担后果的勇气是夏氏皇族的尊严与骄傲，或许也是夏氏皇族始终享国的原因。每一代的皇子们即便长于深宫，却从不会被培养成跪地求饶的软蛋，耽于酒色的废材，他们或许嚣张跋扈，或许风流浪荡，却都不缺少狠辣的果决，担当的血勇。

　　夜正深。

　　风很急，没有月光。

　　牢外的黑暗里，夏翊锦站在阴影里。

　　“三哥！”

　　知道他的心情必定不好，夏翊锦握住他的手，低声说：“罗峰把孩子送走了。但乔隐必定跟异宝斋有关系。十一知道吗？”

　　“他不知道，他说很多联络都是关子寒做的。”

　　没多问，夏翊锦拉起他离去。

　　他们消失在黑夜里，刑部外暗中盯梢着动静的人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 龙凤棋局：帝凰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