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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真道法抛开凌天宫,可传世的无非佛道两家,后来者无外乎取之毫厘,杂糅千百年之传承方才自行一脉,可归根到底仍然脱不了这两字。
一气宗取自道教一气化三清,通筋络凝三具法相,只是不同于道家的身外化身,是在一人体内开三座方寸。
苏问天生一脉不全,后天补不足,千年的气运积蓄似是今天便要一泄而尽,环绕在周身的金字篆文愈发暗淡,化作琉璃光芒融入血肉,此等手段无外乎逆天行事,沾染因果却是一宗上下千人承受,一个上官灵儿,一个孟良,注定百年时间一气宗再出不得一个大才之人。
耳畔沉吟渐起,讲的是采气至散气的法门,初闻毫无章法,不过是历来登台之人有感而发,但也仅是其精髓所在,常清泉不仅是要替他重开经脉,更是要将宗内最后底蕴一气化三清赠予他。
云聚云散,直至最后一缕金字融入苏问体内,这座承载千年的空中楼阁从此化作一处凡物,大汗之下,面色苍白的苏问唯有那双眼睛尽显光亮,一眼观去初阳自云海出生,俯身下看众人仰望,这一瞬便是起凡。
漫过山川的清风呼啸而过撩动长发,苏问虽紧闭双眼却依然看得到绿草茵茵,看得到那棵花枝摇曳的玉兰花树,身前一条若隐若现的大河流淌,苏文伸手去抓,分明什么都没有摸到,可嘴角却挂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什么都没有,却一直在那里。”
仅剩那副尽显诗仙狂意的十字长诗漂浮空中,苏问取出生花笔,“之前约定,这字归你了。”
说罢正欲松手,却发觉如同生根,笔势疾走龙蛇,竟是带着苏问一笔一划的临摹起来,每行一笔便少一字,同时体内刚刚生出的一丝气机在经脉中自行运转,初始只有发丝粗细,十五字之后粗壮如棉线,三十字后如根茎,一笔终了已有婴儿小指粗细,生花笔酣畅低吟,笔杆中两道墨痕一分二,二分四,眨眼间初具规模。
苏问长呼一口气,念头一动,那条大河滔滔而起于周身凝显一道涡流,飞虹直下,势如瀑布砸顶,若是寻常修士那里容得下如此海量灵力,早便爆体而亡了,然而搁到苏问这里竟是一座两方通透的洞口,入多少便出多少。
“唉,果然还是留不下半点灵力。”
只是体内经脉可容纳如此之多的灵力畅通无阻,也算得上骇人听闻,此刻的苏问大抵算得上世间最强的起凡境,同样也是最前途无望的修士。
好在苏问本就是个知足常乐之人,既入了起凡境界已然是天大的福恩,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撞桥头自然沉,今日我能入起凡,谁又能说日后入不得开灵。
生花笔大甩墨滴,一念出八九黑莲,比起登楼时的一步一莲共计两朵莲花不知要高深多少,苏问也察觉到临摹过诗仙大作之后,他与生花笔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先前一笔便要耗去他大半精气神,此刻非但没有衰减,反倒更有充盈之象。
犹如仙人之姿态跃步下楼,李叔长舒一口气,常清泉面含笑意却不知为何发笑,唯独美中不足之处在于苏问登台之前不懂修行,下台之后不过六等起凡,着实让人大跌眼镜,怎的也配不上如此骇人手笔。
孟良已在台下等候多时,拱手道:“苏师弟可曾看到仙人手笔。”
苏问呵呵一笑,倒是没有丝毫委婉说道:“丑的很,丑的很,若是孟师兄登台,必然要气出病来不可。”
两人相视一笑,苏问念了一声稍等片刻,只见快步走到七贵身旁,从包裹中取出一张偏黄的芽纸,脑中回想片刻,生花笔自行染墨,这一次没有依靠对方牵引,苏问手腕发力,自纸张一头挥毫另一处,四十大字颇具意境。
“孟师兄,你两度跌境,可曾真正道心通明,这幅字送你,上官灵儿其实说的没错,修行本就是为自己修行,你若能从字里重新找到本性,再跌一次境界又何妨。”
孟良如惊雷轰顶,茅塞顿开,整个人呆呆立在原地,第一次跌境是因见到仙人姿态,自惭形愧,破镜重回,又以宗门恩情为枷锁再次跌境,若说是为束缚上官灵儿十年,又何尝不是作茧自缚,何时才为本心修行,五年前那次,两日前那次,又或是此刻。
“哈哈哈,孟某岂会怜惜这身修为,多谢苏师弟赐道。”大笑三声,最后一座灵宫轰然倒塌,孟良再回起凡境界。
跌境无异是修士最大的禁忌,等同于断剑重铸,如何能够再现往日锋锐,更何况连续三次跌境,注定此生再无追道可能,然而孟良只因苏问的一句话便毅然决然的放弃此刻的开灵修为,哪怕仅剩一座灵宫,也是凌驾起凡之上的强者,如此的果决,让远在一旁的上官灵儿再度失神。
常清泉面色笑意终于在此刻越发真切,一座观天台换往后五十年气运,换两位开八座灵宫的上上之才,换那人的一份情义,赚够了。
......
讨饶多时的苏问离开了,那一天穆巧巧哭的梨花带雨,拉钩上吊的要对方发誓一定去学府找她,孟良亲自牵驴下白玉台阶,上官灵儿一言不发,只是没有如往常那样端坐在黑木椅上,尽管不高,可在人群中依然是最显眼的那个。
临走的的前一晚,懒人给他磨了最后一次豆浆,结果喝着喝着就变成了酒,再到最后多出了一道倩影,苏问也就识趣的离开了。
此次前来一气宗,重塑经脉入了起凡境界,得了一气化三清的大造化,满载而归。
......
澜沧郡那座摆了十几年的赌场牌子今日总算被人踏烂了,老掌柜哭丧着脸看着满屋的狼藉,那里想得到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险些让他倾家荡产,原本仗着在郡里有些青皮无赖做打手,大不了几棍子把人打将出去,谁能想到郡守大人暗中托人压了千两赌活,这才是压死他最大的那座高山。
而是否是最后一根稻草的苏问此刻正在一处饭馆好生快活,虽说在一气宗不愁吃喝,可终归还是油水尚缺,搁在以前苏问倒也习惯的很,只是跟着陈茂川偷偷打了两次牙祭之后,便再一发不可收拾。
小仆人的背囊里凭空多出十几斤的重量,却也乐此不疲,原本少爷是打算换成银票轻巧方便,可他就乐意看着这些白花花的颜色,小脸从出了赌场一路笑到了现在。
“七贵,咱们现在也是有千两身家的人了,那些破衣服就都扔了去,腾些地方置办几件跟矮川一样的行头,才配的起我手中这枚岐王宝章不是。”苏问掂量了两下怀揣在胸口的印章,想起陈茂川与他说的话,到还真要张扬些才好办事。
七贵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口中嚷嚷着,“东西又不是你背,那来那么多的屁话。”
苏问听的很是道理,但还是悻悻的回嘴一句,“压死你算了,到时候比矮川还矮,巧巧还会喜欢你?”
这句话算是戳进了某人的心窝,愈发的沮丧起来。
“好啦!现在少爷我多多少少算个修行者,你呐,原本也算是开灵高手,要不是我拖累你,说不定现在比上官灵儿还要厉害咧,以后你我一同修行,等闯出个名堂,少爷我亲自给你提亲去。”
小仆人立马笑逐颜开,欢喜道:“说定了可不能反悔。”
“嘿嘿,那我想买件裘皮穿穿咋样。”
“没商量,提亲可是要花大钱哩,以后这钱都归我管,饿不死你就行了。”小仆人连忙把包袱抱得紧紧的。
苏问撇了撇嘴,轻敲饭碗连念了两声没良心的,倒也不是生气。
这时一行捕快走入饭馆,不过似乎用闯入二字更为恰当,将一名前行的穷酸秀才撞到一边,那秀才反而没有恼意,一脸歉疚道:“小的不长眼,还望官爷宽恕则个。”
一口文绉绉的书生话语听的领头的捕头脸上带笑,一巴掌按在对方的肩头,大笑道:“谭先生还是这副脆生的身板,以后被哪个壮硕的娘子压在身下,还不得哀叫连天,要是让旁人听去,还以为又是家法管教哩,怎的,今日又来骗酒吃。”手掌分明下了狠力,痛的那书生组牙咧嘴,连忙求饶。
在澜沧郡守政令严苛之下,吏治清明,少见官兵仗势欺人鱼肉百姓,只是这些官伍出身的捕快最是见不得文弱书生,每每见到必要戏弄一番,虽无恶意,却也总让对方脸面挂不住彩。
搁到旁人少不了脸红脖子粗,但这位在澜沧郡很是有名的谭先生只是轻笑两声也不发怒,反而是引起满堂讽笑,可见这名头不是响当当,而是臭烘烘,便是那红口白牙的小后生都总是笑他两句,十五岁出学院,考了整整三年才得了秀才功名,之后连考五年,年年落榜,考的是倾家荡产,父母双亡,仍是免不了要去做官的决意。
偏生落魄至此,还整日以李宰相为样,自语当年李居承同样是五年不中举,一朝鸣世人,张口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闭口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在孩童面前自称先生,总爱显摆一两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生僻字眼骗两碗水酒,然后感慨一句学无止境。
七贵见者如此没脸没皮的人也生不出什么好眼色,只当是看笑话一样,而那书生扫过一屋子的熟面孔,知晓今日多半是骗不了几碗水酒,正要离开时瞧见了苏问这张生面孔,沉吟了两声,大大方方的走到桌前来,行了个书生礼仪。
苏问摆了个请坐的动作邀对方入座,书生不卑不亢的端正坐好,好似全然听不到耳畔边的讥讽声,拱手道:“小生姓谭,名君子。”
谭君子,君子是好词,可未必是好名,尤其是摆在如此穷酸窘迫的书生身上,除了嘲讽似乎也没有别的意思了。
“苏一二。”苏问还礼道,同样的不堪入耳,只是谭秀才嘿嘿一笑,竟是品出滋味一般的说道。
“大雅至极是为大俗,大俗至极便是大雅,区区三笔名字,念在口中却是朗朗上口的很,尤其是这个苏,姓的好。”
可以说是很拙劣的夸奖,苏问只是微微一笑,招呼小二上一坛沧州特有的翠涛酒,此酒置于瓮中储藏,十年不腐败,更是醉人,曾得诗仙赞誉千日醉不醒,也唯有沧州这边民风剽悍最喜这等烈酒。
饶是谭君子这等文弱书生也好饮此烈酒,尚未开封泥浆便已是口水吞咽,只是见对方仿佛在等待什么,才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公子一看就是外来人,想必还不知道今日澜沧郡发生的大事,先是那位国中唯一的陈姓王爷微服私访,一身麻衣倒骑毛驴,后者又有一名苏姓晚生大闹一气宗,更是多了观天台造化,听说也是一身麻衣一头驴,说不得这以后又将是江湖上一起风潮,正配苏公子这身麻衣哩。”
苏问摸了摸下巴,意味深远的笑了笑,看来自己也不用慌着去换那裘衣,这身麻衣正好,招呼着对方倒满一碗翠涛,饮了半口确实辛辣割喉。
谭君子瞧了眼对自己满脸恶意的七贵,倒是不慌不忙的又饮了半口说道:“公子第一次出来闯荡。”
苏问点了点头,心情大好,也不在意这秀才多骗两杯酒喝,打着哈哈说道:“谭先生一看就是饱学之士,不像我这般肚中没有半点墨水,只怕前途堪忧啊!。”
“哪里哪里,你说这世间总不是人人都能做那高高在上的李丞相,再者读书人还不是要被那些粗鄙的武夫欺负,这世道哦,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谭君子今日出奇的没有卖弄文采,反而是悲天悯人起来,想必是少有人想苏问这样不揭他伤口,自然也就情真意切了起来。
“当初我要是习武多好,不说做那仗剑飞行的侠客,去朝廷里捞个不大不小的武官,也比在这空有一肚子的文墨就是不招人眼清静的好。”
苏问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说起来最初他也并非是要走这条路,不过是太多的阴差阳错,迫不得已,书中那些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在他看来却是最下等的一行,远远比不得庙堂之上一声轻咳便要整座江湖都上一抖的那位李书生,侠客杀人救人无非一刀一剑,又能救几人,杀几人,终归是人力有限,更是不如那一张黄纸便能要天下流血漂橹,又能是苍生安居乐业来的霸道。
“不过自李丞相掌权后,寒门子弟大多仕途顺畅,只要是科举之中大肆吹捧一番,成就必然非凡,不比武官都是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战功,怎的,吕先生莫不是连两句吹捧话都说不出来。”
“我呸,老子就是不去给那人捧臭脚。”谭君子许是被两碗烈酒冲了头脑,啐了口唾沫,没有士子风采的骂了句脏话,“别看我整日拿李居承说事,可真要我昧着良心拿几张品不出半点滋味的卷子去换一顶乌纱帽,绝不可能,即是以寒门子弟自居,便要知道这寒字真解,摇尾乞怜这种软骨头的事,不配说自己是读书人。”
就在谭君子慷慨陈词之际,先前那位凶悍捕头许是买酒回来了,又是一巴掌按在他的身上,大笑道:“这位公子你可别听他瞎说,要说这整个澜沧郡的读书人就属他骨头最软,不过有一点不得不佩服,五年科举考试唯有这家伙一如既往的大骂李丞相,偏偏还给活到了现在,怎么就是学不乖?”
一行捕快走后,谭君子怯生生的看向苏问,舍不得碗中还没喝完的翠涛,但还是转身准备离去。
苏问连忙招呼道:“先生留步。”
谭君子不知所以的转过身,以往那些人得知他曾在科举中大骂过李居承,立马便黑着脸能逃多远逃多远,毕竟如今李居承在北魏的威望比起那位名义上的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谁也不想惹火烧身。
“学生还有事情讨教。”苏问很是谦虚的说道,虽然对方也不过比他大八九岁,还是摆出了这副低下的姿态。
谭君子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落座,第一件事便是将碗中的翠涛一饮而尽。
如此毫不做作的伎俩,苏问看在眼中却并不似七贵那样厌恶,反倒觉得几分真性情,如果陈茂川知道天底下还有一个敢如此不给李居承颜面的奇人存在,绝对是相见恨晚,把酒言欢个三天三夜不可。
“我想知道先生都骂了些什么,要知道这位李大丞相掌权以后,国泰民安,虽说不是空前繁荣,也好过十年前的动荡时期。”
谭君子吞咽了口唾沫回味着翠涛的醇香,一字一句的说道:“为臣者替君主解忧,为天下苍生谋福利,这本就是分内之事,没什么可拿来炫耀的,可功高欺主,窃取国之气运,此等手段名为魏相,实为魏贼,此为大罪,再者百姓安居如何,那李居承一年私吞国库金额远胜于此,与南唐开通漕运本是利国利民,怎的就成了他自家的金库,此罪为二。”
说的尽兴,他自顾自的端起酒盅又倒了一杯,“第三罪,南唐侵占我北魏两州土整整十年,身为宰相,居然安于享乐全然不顾两州百姓水深火热,数次阻挠讨伐之事,第四罪,任由手下义子结党营私,树立山头派势,滥用奸佞,子曾曰过,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如此一来不出十年,北魏将又是一场浩劫。远的不说就说这沧州被那些见不得别人好过的家伙暗中安插多少无德亦是无能之人,李军神在时尚且镇压不住的贪污腐败,区区一个正六品的下郡太守一年都要贪污近百万两纹银,那位从二品的左布政使还不得有千万之数,亏是近些年来无战事亦无天灾,不然狗屁个安居乐业。”
“还子曰子曰,你说的天花乱坠,怎得不见你去找那李丞相搏命,还不是一个骗酒喝的穷酸书生。”七贵喃喃自语,没有压低声音,就是要对方听见。
谭君子只是惭愧一笑,手指在瓷碗边缘滑动两圈,脸色越发涨红起来,“教训的是啊!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在自怨自艾罢了,都说书生误国,若无忧国之心,何来误国之事。”
付了饭钱,苏问两人离开了饭馆,只留下醉倒在桌上的谭君子,口中仍是自言自语着,“子曰,忧国,误国。”
“少爷,咱们接下来去哪?”七贵背着行囊跟在后面。
苏问摸着身上的麻衣,掂量着怀中的玉印,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天意吧!云中藏不下云雨事,雪里埋不住雪花银,官易头热,民易心寒,云怕乱翻,官怕太贪,那天陈茂川说他要在沧州干一番大事,像这场春雨一样将一切污秽冲刷干净,这才是身为岐王该干的事情吧!
嘿嘿,你要热闹,我就给你热闹,穿麻衣,骑毛驴,走,见官去。 大道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