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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众人散去，独留朝歌与夜闻道在原地，黄沙苍茫，印得他两人身影愈发渺小如沧海一粟，仿佛不值一提。但这两道渺渺身影，形状虽小，所言所行、所做决定却俱都能影响到天下苍生。

　　而能够影响天下苍生的少女开口，却只问出这样一个小小的、小到甚至有些自嘲又有些自卑的问题。

　　“起先一见面就想要杀你、口口声声说绝不会与你牵扯上任何关系的是我。”朝歌声音中仍带着那点自卑与自嘲道，“而今不害臊跟旁人宣称心悦你的仍是我。我好像总是不顾及你的立场，一开始想杀你时不去想你比我还要更无辜，眼下说心悦你，却也不去考虑比起我，你其实更不愿世上有那个孩子存在。我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你、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除非相遇，否则绝无任何人能够预料。”定定看她好一会儿，夜闻道张口，却并非回答她的问题，而道，“你的父亲，他或许有通天的本领，或许有一念便改变人一生的神通，或许能看到过去未来，甚至看到我的出生、我们的相遇，但他必然看不到你我之间的情感。”

　　“是以为何我要觉得你可笑呢？”他看着她，柔声道，“你我在相遇之前，便连我们自己也无从预料，彼此间竟会在第一眼便生情啊。”

　　那情是任何人都难以预料的。那情或许一开始只生于彼此容貌、第一眼所带来的感受，可随着这些时日彼此的靠近，那情早已四散进他们四肢百骸、融入他们脑海心底了，已深刻到足以令朝歌当着那许多人的面说出她心悦他这样的话。

　　是以他为何要笑话她呢？在这世上，原就没有比情更飘忽不定、更朝令夕改的事物啊。

　　“至于你说，‘有朝一日，若你我情投意合’，”夜闻道看着她道，“我此刻便可答复你，我亦心悦于你，你我情投意合，不必等‘有朝一日’，而就在此时此刻。”

　　朝歌目中有过一瞬闪亮，却又迅速黯淡下去：“我至今都还记得清楚，你我相遇那日，当你得知我险些误杀真胤，你有多么恼怒，而你主动出言留我在身边，又是为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她抬眼看他，“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最看重的是天下苍生，最想保护的是世间安宁，最不能弃之不顾的是人族以及你君主的统治。若你我注定将有一个孩儿，那孩儿注定将继承‘神’的意志，拥有可以保护、却也足以摧毁你整个族群的力量，比起我，甚至比起你的君主，大概你才是最不想让他来到这世间的人。”

　　这话她方才便已说了，此刻却又清清楚楚、详详细细的将其又说了一遍。

　　夜闻道今日却像打定了主意不会正面回答她任何问题似的，口中忽道：“适才邵皞族长说了许多话，你不愿相信，但心底里其实已接受了他所说的那些便是事实。你却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始终未问出口，你并没有问，你父亲他为何会那样做，为何你不问？”

　　朝歌仰着头，呆呆看着他。

　　他目光里却是难得一见的锋利，显见她若不回答，他便不会装作从未问过。

　　他是谦谦君子，很少有这样锋利迫人的时刻，是以哪怕她心中难堪，却到底还是垂首答道：“因为、因为我心中已猜到了原因。”

　　朝天氏那个人，说复杂，他自然是复杂的，便连身为他亲生女儿的朝歌，连从开天辟地之初便跟随在他身侧的邵皞，也看不清他心里究竟想了一些什么，想了多少。

　　但朝天氏这个人，他却又极其简单，简单到无论是被他几次三番欺骗利用的邵皞，还是傻傻想要来替他还债的朝歌，他们面对他所做的那些怎么看都不可思议的行为，会轻视，会愤怒，会憎恨，会质疑，唯独都没有问过那个最最本质的问题：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只因他们都知道答案。

　　他们都知道这个人无论是聪明也好，愚蠢也好，天真也好，残忍也好，他心里或许对姒幽兰有着真爱，或许对邵皞等人有着亏欠，或许对青鸾等人有着怜惜，或许对他唯一的女儿朝歌也并非没有疼惜，但这些都不是他最重要的感情，他最重要的感情至始至终都只向着唯一一个目标：这一整个人间。

　　是以无论他是对还是错，是被误导还是当真有后患，他们都不必问就知晓，他那些所有匪夷所思的、诛杀了那么多神族之人的举动，俱是为了人间——无论这是不是他的自以为是。

　　就连夜闻道也能想到这一点。

　　是以他道：“你说，他是不是在千年之前一步步设计神魔两族共同走向灭亡时，便知晓而今的人间将会由我族治理了？”

　　“是的吧。”朝歌喃喃。

　　“可我们自己却并不知晓。”夜闻道笑一笑，“那时我们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安安稳稳活下去，谁会料到有一日天地倾覆，弱小如我们竟也会翻身成为主人呢？”

　　朝歌怔怔看着他。

　　“你说，未来还会有其余族群会取代我族么？若有，他们会比我们强？还是比我们弱？”夜闻道再次问道。

　　他这话若放在天下任何一个“人”面前讲，都堪称大逆不道，却偏偏听他发问的却是朝歌，是自觉改朝换代、族群颠覆都十分自然的神魔之女，是以她只愣怔过后道：“我、我也不知道。”

　　“是啊，你也不知道。”夜闻道再次洒然一笑，“你不知人族是否会一直担当天下之主，也不知若有一日天下易主，那下一任的主人又是强还是弱。只因这一切，原就非我们能够预料的，而人族在两百年前问鼎天下也足以证明，并非只有至强者才会成为胜者，是以——”他看着她眼睛，声音中带了些柔情，“若无当真有幸能与你结成夫妻，你我因情之所至诞下孩儿，我只是想跟你说，我并不会抗拒此事的发生，更不会因为莫须有的担忧而违背自己真正的心意，我们只需顺其自然就好。”

　　朝歌怔怔看他。

　　他话中的含义，她听得很明白了。

　　他是在安慰她。

　　他是说，世事难以预料，既然当年从不被神魔二族、甚至也不被其余所有族群看入眼里的人族都有一日能统领天下，那即便他们当真生下个龙神传人，谁又料定他会如何呢？他是好是坏，是强大是弱小，是能够如当年的龙神那般纵横天下，还是世上早有了能克制他的人与物，这些他们都不知晓。他是说，她不要因为龙神的命令而反感，也不要被那个粗暴的“传人”二字而吓到，她是不是要跟他在一起，他们未来是不是要生小孩儿，这一切都只跟他们两个的情意有关，与其他的一切都无关。他是说，他哪怕身为人族魁首，但他却不会像她所担忧的那般绝不接受、更不欢迎那个不知会不会到来的孩子的到来。 最后的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