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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关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秒见到的是什么?
她见到那张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跟她面对面过的脸孔的主人,在车辆爆炸的前一刻伸手猛推早已经变形的车门,跌跌撞撞要从车里逃出来。
真的是她。
她没有放弃。
怀着这种极度惊恐以后近乎扭曲的欣慰,秦关在机车自爆的前一刻朝着前方纵身一跃。
——那是关凌所在的方向。
*
猛然从病床上坐起,秦关第一眼就见到眉头紧锁的谢遥,于是问道:“她呢?”
她声音听上去十分冷静。
但她浑身都是不轻的灼伤,固然已经经过处理,痛苦却并不会因此而有所减轻,可她问话时一点都不像在忍受痛苦的样子,谢遥立即读出所谓的冷静只是表象。
他只不过五秒钟没回话,秦关立刻又追问了一遍:“她呢?”
迟疑片刻,谢遥终究答道:“还在手术室。”
“几个时辰了?”
“……四个。”
秦关浑身一僵。
现代医学昌明,一大进步就是诊疗效率的不断提高,无论多繁复的病情或是严重的伤势,但凡进了医院是死是活、是好是歹总不会拖得太久,而在手术室躺四个小时是什么概念?这是秦关至今为止听过的时间最长的一场手术,仍然没有成功的意思,基本上也就等同于不会成功了。
她甚至能够想象,之所以这场手术仍在进行,不过是因为关凌在学术界的地位以及秦家对于医院的施压。
但她无法接受。
掀开被子,秦关准备下床的关口,却被一只手给紧紧摁住,她抬头,见到谢遥比刚才还要难看的脸色:“关心别人之前,你能不能稍微拨冗关注一下你自己?”
秦关是真的不解:“我怎么了?”
谢遥挟怒指一指她浑身没一处完好的模样:“你现在是能下地去看别人的状况?”
“那要什么状况才能去看别人?”歪了歪脑袋,秦关轻飘飘道,“我这不是还没死嘛。”
谢遥满腔怒火都被她后面一句话给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况且——”拨开他的手一边往外走,秦关又轻声接了一句,“她从来都不是‘别人’。”
*
不是“别人”的关凌的手术室外围着很多人,有几个小时前才跟秦关说过“生日快乐”的她的恩师钟小涛,有自小把她照顾大的秦家的管家夫妇,有她那位十分威严的爷爷秦献,还有……她的父亲秦懿。
听到她这头的响动,其余几个人都转过头来,钟小涛看见她的一瞬面露紧张之色,起身朝着她大步走过来,唯独秦懿一双眼像是长在了手术室上,从头到尾都未分给她半个眼神。
将这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秦关哪怕自己也正担心着手术室中的人,心里却到底生出几分酸涩。
被钟小涛搀扶着在秦献身边坐下,她没有问手术室中的情况怎么样,也并没有人主动出声向她说明什么,毕竟人还在里面,这就是唯一的事实。
不知枯坐了多久,秦关忽然轻飘飘开口问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从机场到秦家,到关凌在b市自己的住所,到她所属的研究院,无论到这其中的哪一个地方,其中的行驶路线都绝不包含定源路。秦关从知道关凌在那辆车上就开始想了,她为什么会走那条路呢?
隔了好一会儿,坐在她旁边的秦献道:“是我建议她去的。”
秦献年纪已经很大了,平常因为保养得宜,又久居上位,总是显得威严又精神奕奕的模样,令大多数人都忽略他的年龄。但他此刻的声音,不要说对比平常,即便是对比他本身的年纪,也要显得苍老太多。
“从几年前开始,她偶尔会打电话关注你的情况,去年开始越来越频繁,前几天主动提出她在那边的工作告一段落,这次可以回来为你庆生。”秦献并不看她,声音压得低低地道,“我让家里的人去接她,但是她在机场得知你今天刚回来,有些担心你。我跟她说,不如她亲自来接你,毕竟你们两个这么多年没相处过,她来接你,算给彼此一个台阶。她同意了。”
秦关呆呆看着他。
秦献——她的爷爷,他在后悔,后悔他所做的那个让关凌亲自来接她的决定。
秦关很轻易就听出来了。
而她自己呢?
如果在秦献开口之前,她还能用关凌很可能是被歹徒拐上那个方向这借口来安慰自己,那现在她就不得不面对这最令她无法接受的事实:关凌是来找她的,是在找她的路上才会被歹徒劫持。如果她今天没有走那条路,没有来接她,或许她已经安全回到秦家,回到她自己的住所,回到这世上任何一个没有她也没有逃狱罪犯的地方。
多么可笑啊,她今年二十二岁了,二十二年来这是头一次关凌想要赶回她身边跟她一起庆生,甚至还是她主动提出的,是她百分之一百的心甘情愿。然而这唯一的一次心甘情愿,换来的却是她此刻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明。所以她们两人之间的缘分就只能如此吗?非得要天各一方、要互相漠不关心才能各自好好生活在这世上?她真的就没有一丁点的缘分,可以得到关凌一丁点的关心和爱吗?
秦关忽然有些茫然。
她乞求一些东西已经很多年了,可是如果证明那东西存在的代价是关凌从此永远消失,那她真的还需要吗?她要得起吗?
她眼光不由自主又瞟向秦懿。
秦懿线条锋利的侧脸此刻写满了漠然,看不出紧张也看不出愤怒。秦关瞧着瞧着,忽然就悟了。
如果关凌今天无法从手术室里活着出来,她的爸爸秦懿会因此而恨她,她的爷爷秦献会从此无法原谅他自己、也对她心生隔阂,而她自己同样不会原谅自己,更或许“不会原谅”这几个字对她而言还是太轻微了,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连她自己也并不清楚。
至于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应该怪在她头上,她又是不是那个应该被放置在“原谅”天平两端的对象,啧,谁在乎呢?
*
又一个小时后,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终于打开。
秦关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理解医生所说的话。
全身重度烧伤,治疗需要时间,但不是不能治愈,唯独头部被锐物重击过,又受到爆炸波及,目前已检测不到任何自主呼吸、脑干反射与脑电活动,俗称:脑死亡。
即便在22世纪,脑死亡与死亡依然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唯一不同的,大约是以目前的科技手段与秦家的财力物力,只要秦家人愿意,脑死亡的秦关依然可以在特护病房里住很久很久,可以佯装成她仍是一个有生命的、只是需要长期住院治疗的重症患者。
当然,所谓脑死亡也只是医院的初步判断,确切的结论还要在之后几天的反复检测之后才会给出来。
这对于秦家的人而言,或许是残存的一点希望,又或许只是最后一口吊命的气而已。
秦懿从头到尾没有看过秦关一眼,没有跟秦关说过一句话,在关凌被送往病房之后他就转身走了。虽说他没有跟任何人交代过行程,但无论秦献还是秦关都知道,他不可能就这样任由最后一丝希望徒然溜走,他大约是要去将全世界能找到的医学专家都找出来。
因为秦献也紧随其后去做了同一件事。
全世界从伦理与血缘上和关凌最亲密的三个人,转眼就只剩秦关一人守在病房外面。
她其实看过关凌一眼。
她记忆中的关凌是很美的,哪怕不理她的时候也都很美,浑身都像在发着光。而病房中的那个与其说是关凌,不如说只是一具焦尸。
她觉得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勇气去看第二眼了。
*
谢遥过来时,看到的就是秦关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发呆的景象,嘴里像是在喃喃着什么。他走近到秦关身边坐下,才听进她嘴里偶尔蹦出的两个字不过是“妈妈”而已。
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称呼,这却是谢遥第一次从秦关口里听到。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终端。
现在是9月16日凌晨1点01分,秦关的二十二岁生日已经在所有人的遗忘中悄然过去了,她等了很多年的那个人,她的……妈妈,很明显这一次又与她失约了。
放轻了动作将人搂进怀里,谢遥忽然回忆起一些往事。
*
美少女是个中二病。
这是谢遥对秦关的第一印象。
那是四年前的今天,秦关初次来到时空旅站。在那之前,她已经向旅站提交了入站申请表、体检报告以及她自修完成的大学课程毕业证书,并应邀在她成年的那天前来旅站初次面谈。彼时谢遥已经是旅站资深老油条一根,那天恰逢又一段旅程结束归来,他正在站内四处撩闲,转头就撞到秦关以及亲自来与她面谈的钟晓涛,耳里听钟晓涛问“你小小年纪怎么想着要来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正为少女年轻蓬勃的盛世美颜吸引的谢遥听她答道:“反正安全也好危险也好,都没人关心我,您就当我活得不耐烦了吧。”
谢遥被美色暂时迷惑的神志立刻被这中二的回答给激灵醒了。以钟晓涛一贯爱护祖国花朵的做派,他原以为这位中二少女立刻就会被客气的请出旅站,未曾想钟晓涛却十分罕见的与人继续聊了下去。当然后来他见到秦关的检测报告也就理解了钟晓涛的爱才之心,但彼时他却对秦关颇有微词,毕竟时空旅人实在不是个适合一时冲动的职业。
这份不满只持续到当天傍晚。
谢遥离开旅站的时候,正好秦关也面谈完准备离开,两人默不作声走在一处,十分钟内谢遥瞥见旁边的人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至少十次。终于在第十一次、也正好是他准备与其分道扬镳去车库的时候,他忽然听旁边的人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十八岁。”
谢遥不懂她的意思,但他天生就是个会体贴女孩儿的人,闻言没有犹豫就转头跟她说:“生日快乐。”
秦关笑起来。
自以为已经看透她“中二本质”的谢遥立刻又不争气的被这笑容迷住了,晕晕乎乎见她晃了晃手里的终端笑道:“谢谢你,我等的人大概不会祝我快乐了。”
十八岁。
那么明艳不可方物又充满朝气的脸孔。
那么无所谓的语气和笑容。
却那么忧愁黯然的眼睛。
谢遥几乎一秒钟就决定重新认识眼前的少女。
后来他知道,秦关十分钟连看十次终端想要等来祝她快乐的人,名字叫关凌。
从生物学上讲是秦关的亲生母亲,尽管从人情伦理的角度来讲,她们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哪怕一天。
儿女对于妈妈的孺慕渴望总是天生的,是以平常的日子也就罢了,每年生日的这一天,秦关总是忍不住期待那个生她的人打电话跟她说一句生日快乐,甚至都不是见面,只是打个电话而已。更甚至她可能都并不需要那句生日快乐,只是想证明那个人记得那一天是什么日子。
只可惜从她的十八岁生日到二十岁,谢遥每年这天都和她一起玩,却始终没见她等到那个电话。到了二十一岁,他终于没再见她一整天盯着终端心神不宁,而二十二岁,也就是今天,她自己都忘了日子差点直接在时空隧道里度过,却骤然经历了先前那一幕幕。
这是多么讽刺啊。
谢遥看得其实很清楚。
他看见秦献和秦懿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医院时,脱口关心的第一个人都是关凌,秦献好歹还来看过昏迷中的秦关一眼,而秦懿得知秦关没有生命危险后,根本连一眼也没有看过她,径直就守在关凌的手术室外。他看见被秦关视作最亲近老师的钟小涛赶来医院后,也同样选择了去守候关凌,只因关凌伤情更重,也因为早在认识秦关以前,钟小涛就与关凌建立了亲密的友情。他当然也看见了秦关自己是如何的挂心关凌,为了关凌而失魂落魄,内疚痛苦。
全世界除了他,大约连秦关自己都忘记了,在关凌遭遇危险的那一刻,她是如何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飞身去救。她从去年开始假装不再期待关凌,然而在那一刻,她对关凌的爱完全凌驾于一切之上,她无从掩盖。
然而这事实对于她、对于秦家那几个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声地叹了口气,谢遥愁苦的想,秦关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生在这样一个冷漠又扭曲的家庭之中?
意外的是,他这疑问仅仅在一天之后就得到了解答。 最后的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