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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
秦关张口，却只说了两个字便再次顿住。
邵皞已然知晓她要说什么。
如果，最终那位新的神明无法降临，夜叉族只剩等死这最后一条路，那剩下的人是不是从此就真的只能乖乖等死了？
——秦关想问的是这个。
她问不出口，邵皞却反倒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回答的。
“若今日乃是我生命最后一日，”他沉吟片刻后，忽道，“你认为我今日会做些什么？”
他问的是秦关。
可秦关跟他并没有那么熟，也没有那么了解他啊。
秦关直觉便想答道：大概想要与剩余族人狂歌痛饮，再安排好身后之事，从容赴死。
但她说出口的答案却是：“与上邪……打上一场？”
邵皞不由展颜笑开：“你这小姑娘倒很知人意。”又看一眼上邪，竟打趣道，“难怪每一次见他，你都能跟在他身边。”
秦关先是为自己的回答困惑，再是为邵皞的打趣震惊，最后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本意：“难道跟在他身边还得有所要求？”
“难道会没有？”邵皞轻哼一声，“这人成日里在盘算些什么可向来无人知晓，想要跟在他身边，至少得与他一般聪明吧。”
是以自己这是成为了被上邪的好友“官方认证”的配得上他的伴侣吗？
秦关心中好一阵美滋滋。
上邪站在旁微笑听二人言语，倒也并不反驳。
毕竟这般沉重的环境，秦关竟也能叫向来莽头莽脑的邵皞主动与她玩笑，这情景委实太过难得。
然而说笑两句过后，邵皞目中笑意却再次暗淡下去：“在两百年前伐魔之战中，你可知我族死了多少人？”
早早就离去的秦关自然不知。
邵皞淡淡道：“四十九人。”
秦关悚然而惊。
她没忘记自己今日有特别留意夜叉族剩余人数，以她估计大约在百人出头。而她记得，当年伐魔之战前，夜叉族连同邵皞在内，共计一百六十七人。伐魔之战死了五十七人的意思是……这两百余年来夜叉族死去的几乎所有人，将近夜叉族全族三分之一的人，俱都死在了那一战当中。
为何会如此？魔族当真那般强么？夜叉族这么多年来因没有传承的缘故不敢轻易去招惹，何以那一战里他们却又如此舍生忘死？
“不是我们不想活了，而是他们的生命本就快走到尽头了。”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邵皞道，“但夜叉族人，没有躺在床上等死的道理，是以……他们都死在了那场大战中。”
秦关呆呆看着他。
“我们不亏的。”邵皞耸肩笑道，“我夜叉族人，论战力可各个不逊魔族魔将，再加上当年灵鸟族所赠神兵，我族人虽死，却也带走成千上万魔族人性命，算是为这么多年的沉寂憋屈出了一口鸟气。而我两百年前能够与姒幽兰倾力一战，哪怕当场便死了，实则我也没什么不愿意的，那时才知比起委曲求全，人还是得放开怀抱才能活得痛快。”
秦关抬手擦了擦眼泪。
其实他每一句话都说得轻描淡写极了。
她却不知为何，偏偏却听到热泪盈眶。
大约因为他们一族的人明明可以当英雄，偏偏却又身负悲剧，在即将被那悲剧全然压垮时，他们却又挣脱出来最后当了一回英雄。
那个年轻姑娘不会为这样的故事主角而落泪呢？
况且她也已听懂他说这些的言外之意了。
或许他们的命运便是如此了吧，但他们哪怕是死，也只会自己选择死法，只会最痛快的死去，而不会如她、如所有其他人所想的那般，屈从于命运乖乖等死。
他们不可能认命的，哪怕最终当真只剩下邵皞一人。
“若朝歌与夜闻道当真生子，而那人也继承龙神之位，愿为我族改命。”她不停擦着眼泪时，忽听邵皞又道，“你说，那时我族将会变作何等模样？”
“当然是……”
秦关脱口说出三个字，继而猛然闭嘴。
刹那之间，她脑中忽如醍醐灌顶。
是了……是了，那时的夜叉族会如何？
即便朝歌与夜闻道今日便成亲，明年便生子，待那孩子成长起来，至少也得十年二十年后了，那时的夜叉族剩余可还有百人？而神又将如何改变这百人的命运呢？要知他们一族追求的从来不是长生不死，他们所求不过与他族一样，求一个公平、求一个传承而已。
是以神将再次赐予夜叉族繁衍之能。
而这区区不足百人，他们残躯将老，这些年一心追寻公平的心也早已疲累，他们甚至连好战的精神也只剩临死前的最后一击，他们要怀着这样的身躯与这样的心，去从头结识姑娘，娶妻生子吗？还是为了那个让所有夜叉族人心心念念的传承，他们可以不必顾念自己的心意，旁人的心意，只要不停生下孩子、能够将夜叉族传承下去就好了？
……那样也就不是夜叉族了。
他们做不到那样。
他们或许……当他们的族人减少到某一个数量的时候，或许他们就已经释然了。
他们不屈的抗争，依然为了任何一点点的希望而不停奔走，他们当真是还心心念念着改命吗？他们……他们只是不肯就此认命罢了！只因那个命本就不该是他们的，他们为何要认？他们绝不能认！
眼泪又一次涌上来，秦关哽咽道：“我想问你，若当真有神替你们改命，你……邵皞你会娶媳妇生孩子吗？”
邵皞啧道：“你看我这模样，可像是有姑娘愿嫁的样子？”
秦关肯定颔首：“我看争着抢着愿嫁给你的姑娘，能将整个红海填满。”
“第二次听你这般盛赞，我十分高兴。”邵皞傲然笑道，“只是我心底里，可从无娶妻生子之念，而今自然更没有了。”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秦关连连点着头。
她现在懂了，完全懂了。
其实邵皞也好，夜叉族人也好，他们的抗争，再不是为了什么传承，他们的抗争，只为向朝天氏证明：他是错的！而他犯下的错绝不足以毁掉他们！他们绝不会被他毁掉！
她现在知道，他们之所以不舍得死，不舍得灭族，不是因为他们怕死，甚至也不是他们害怕夜叉族从这世上消失，他们怕的是夜叉族从这世上消失之时，他们都还没能像这世界证明赢的是他们。他们怕不能向这世界证明，夜叉族的存在是合乎情理的，是理所应当的，是不该因任何人的怀疑、忌惮而莫名其妙从这世上消失的，他们是配得上一代一代往下传承的，像人族一样，像其余任何族群一样。
但其实——
秦关捂着早已哭得凄凄惨惨的一张脸道：“你们已经赢了。”
“是你们赢了，邵皞。”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任何有良知、有基本的辨别力、有头脑、有思考能力的人，只要听了你们与朝天氏之间的这段故事，任何人都会说是你们赢了。承受不公的是你们，一时一刻也未曾屈服于命运的同样是你们。他恃强凌弱，但你们却绝非任他欺凌的弱小之辈。”
看着邵皞眼睛，秦关一字一顿再清楚不过地道：“你要告诉你所有的族人，即便下一刻就死去，那也没什么遗憾，因为赢的人一直都是你们，你们从来不是阻挡这世界和平的阻碍，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你们都是好人，邵皞。” 最后的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