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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办法帮夜叉族么?”
另一头,同样也是被黄沙大漠衬得有如尘埃的两道身影,秦关如是直接地问上邪。
上邪愣怔过后不由失笑:“适才朝歌已说了,这是唯有‘神’才能解决的事,为何你会认定我有办法?”
“我倒也不是认定。”秦关嘀咕道,“我就是想着这世上也没什么你办不到的事啊,张口问一问又不费什么功夫,那万一你有办法,咱们好歹也能帮一帮他们。”
“他如有办法——”
这次上邪尚未答话,已有另一道声抢在他前头道:“我们又何必等到现在?”
秦关回过头去。
沙地上大喇喇坐了一个人。
那人当然是邵皞。
除了邵皞,还有谁敢轻易抢上邪的话?
秦关心里哪怕对他有一万重欣赏、敬佩和同情,可当眼前只剩下他与上邪两人时,她开口却仍忍不住有些冲:“就算在你的地盘上,你也不能随便偷听别人讲话吧。”
“我一直坐在此处,是你没看见罢了。”邵皞掏了掏耳朵,“我倒是很想蒙住耳朵,可你讲话的声音那般大,我便想装作听不见也是不能。”
秦关不由被他的倒打一耙气煞。
好在邵皞见好就收,没什么继续追打的意思,顿一顿后,他主动转换话题道:“我来此,是为与老友叙旧。”
“原来你还记得他是你老友啊。”秦关撇嘴道,“看你之前那模样,我还当两百年不见,你早忘了他姓甚名谁呢。”
这回邵皞没再与她拌嘴,只道:“两百年在我眼里,原本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我却在见到上邪后才反应过来,两百年前我与他相见,尚有与他一较高低、打个痛快的心思,而今却是连招呼都懒得跟他打了。两百年——”他悠悠叹了口气,“原来也不算很短的一段时间了。”
秦关再无法出言讽刺,只觉心里酸涩得厉害。
两百年对于邵皞,当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吧,毕竟谁知道他的寿命究竟有多长呢。
可这两百年间,他究竟又送走了多少他的族人?
在两百年前,秦关虽与夜叉族人、或说与人族以外的其余各族之人都未曾深交过,甚至也不曾面对面交换过姓名,但因为夜叉族的特立独行以及他们格外少的人数,也因为邵皞与上邪似有着奇怪的交情,她便总在无意间去留意夜叉族之人,记下了当中许多的面孔。而在方才双方那漫长的相见与对峙中,她亦一早发现,很多她记忆中的面孔都已消失不见了,那时她心中便已有了数。
他们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们死了。
他们都是被邵皞送走的。
是以哪怕两百年对于他本身而言只是一弹指的功夫,可当他再次见到老友,却已连打招呼的心都没有了。
邵皞老了。
老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精神、他的心。
沉默好一会儿后,秦关涩声道:“是以、是以朝歌和夜朝能不能相好,日后能不能顺利结婚生子,这便是咱们唯一的指望了么?”
“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想,我将这样沉重的指望放在两个无辜的年轻人身上,对他们并不公平?”邵皞笑了笑,一双眼里却殊无笑意,“我还应该像朝歌问我是否指望她生孩子时那般言辞拒绝,这样才对?”
秦关嗫喏道:“我并没有……”
“我也想那样做。”邵皞淡淡打断她的辩解,“我确实明了,哪怕朝歌是朝天与姒幽兰的女儿,她也是完全无辜的,她甚至是在那两人都双双身死以后才出生,她甚至还莫名便被朝天强行要求担当那样无理的未来。她不但无辜,她也很委屈。我初见对她发的那一通邪火,本该是我对她最大的迁怒,除此外,我不该再对她有任何要求。即便是她主动给我一线希望,但是将全族的未来寄托在一双年轻人生孩子这种事上,也委实过于可笑、过于欺负人了些,但是——”
他说到此,语声忽然顿住了,像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畏惧死亡。”停顿好一会儿后,他再次开口,缓缓道,“这话由我这个不知还要活多久的老不死来说,或许显得可笑,但当中并无虚假。我的族人,也俱都不畏死亡,他们每一个人得知自己即将要死、以及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都在出言安慰我以及其余族人,说他们已活得足够久,比起人类,比起其余很多族群之人,他们的生命已较他们长了太多,他们没什么害怕和遗憾的,因为我族之人天生就与‘贪生怕死’这四字毫无瓜葛。可不畏死和、和眼睁睁看自己的族人一个个死去,心里明白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死光,这个族群,当年建立时我们放下豪言要打遍天下,要成为世上最强的‘战斗族群’,但事实上,从我们建族以来,我们都活得这样憋屈,畏首畏尾,甚至魔族肆虐人间千年,在各族之人通通站出来以前,我们也不敢当真对魔族举起武器,因为我们害怕,当我们这些并不怕死的人一个个死在他们手里……夜叉族就真的要从这世上灰飞烟灭了,除了我以外,什么也不会剩下。我一次次想着这些,看着人死,这种感受我不知你、不,你应当并不知晓……”
“我晓得的。”秦关忽然打断他的话。
邵皞一怔。
上邪抬眼。
“我晓得的。”秦关轻声重复一次,“有一个我很……从小到大我都竭力装作很排斥、但其实心底里很爱很爱的人,她因为我出了意外。理智上,我知道那是意外,我知道那不必由我来负责,但是我也没有法子,我没法克制内心的痛苦和内疚,我没法不去一遍遍想,如果没有我就好了,如果她不为我去做那件事就好了。我没法不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为了让她好起来,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什么事都愿意做……我知道那种感受,我只是承担了一次,那种感受就一次次令我难过到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又一次次被惊醒……你迄今已不知承担多少次了,我没法去想你是如何一次一次的承受下来。”
更甚者在于,他很明白哪怕所有人都死了,他很有可能都还不会死,这明明不是他的错,偏偏也同样成了他不得不长久背负的压力。他就连“不死”,也像是在对族人犯错。
是以她真的没有觉得邵皞有什么错,没有觉得他不该去期待朝歌和夜闻道。她只是同时也在心里怜惜朝歌,哪怕她与夜闻道两情相悦,心甘情愿结婚生子,她也同样怜惜他们。因为他们若当真有孩子,那孩子只该是他们爱的结晶,而不该与其他任何希冀、任何目的扯上关系。
这一件事从根本上就是错的,身为罪魁祸首的朝天氏简直就是个直男癌末期患者,是个凡事想当然脸比天还大的神经病,然而无论是因为情与义、恩与仇渐渐开始屈服的朝歌,因为太明白事理、太尊重朝歌、并不畏惧一切是以能够坦然接受一切的夜闻道,还是因为泰山压顶般的重量无法不对此心存希冀的邵皞,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活在这世上,已见证数次沧海桑田的变迁。”邵皞道,“明日充满变数,只是当朝歌说她与夜闻道两情相悦,请我给她一点包容,也不必泯灭希望,我即便明知卑鄙无耻,但我也不会、无法拒绝她。”
即便他明知这一丝希望有多渺茫,明知朝歌和夜闻道即便两情相悦也不一定会在一起,即便在一起也不一定会生孩子,即便生孩子那孩子会是何等模样任谁也不知晓,那孩子未来会不会继承神格,他得知这一切会是何等心情……未来如此无常,他明明知晓,却依然无法拒绝,如此而已。 最后的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