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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上邪下令船上众人停止继续攻击，转而开始突围。对面几十艘军舰被他追着打了这半晌，深觉丢人是一回事，这会儿见他们终于要收手离开，恨不得列队欢送，一时真没几个人提得起反击的心。

　　将他们各自反应收入眼底，上邪对顾西爵笑道：“隋棠对你确实留有情面，这些人虽说缠着咱们打了这半晌，但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是为何而打，否则要叫他们知道这船上有一人今天当着那许多人的面辜负了他们的女王，那恐怕一个两个拼着性命不要今天也得击沉咱们了。”顿了顿，他又笑叹一声，“无论如何，隋棠还是有意放你一条生路啊。”

　　顾西爵并不答话，但心里清楚事实确实如此。

　　未料一直寡言的沈东昀忽道：“无论她愿不愿意，今天都必须要摆出这样大度的姿态。”

　　众人惊讶看向他。

　　“西爵多年经营，他的旧部没那么容易没落，也没那么容易收服。”沈东昀淡淡道，“为了表示‘背叛’的诚意，顾西爵将多年经营主动奉上，隋棠既然已经接受这交换，到这时再来赶尽杀绝，那恐怕今生都难以将顾西爵势力收归己用。”

　　他是个宽厚的人，先前哪怕在皇宫中与隋棠针锋相对时也不曾口出恶言，这时言语间颇有几分刻薄，当中的原因却是——

　　凝视着顾西爵，沈东昀淡淡道：“你此刻的自由，是拿你自己的东西等价交换来的，你可以为此意难平，但不必觉得你对不起这当中的任何人。”

　　却是为了体贴顾西爵那颗始终靠不了岸的心。

　　顾西爵迎着沈东昀的目光。

　　他很多年未享受过这样的体贴了。

　　很多年来，围绕在他身边的，以及他睁眼闭眼之间都在面对和琢磨的，是战火，是战争，是战略，是战术。一天吃几顿饭，早餐吃什么午饭吃什么，一日读的书中有哪些动人故事与人分享，天冷了加衣，心情郁郁了被劝慰这些事，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上辈子才享受过，他也一直当自己将这些东西当成了等价的交换，他是不后悔的，也是不怀念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念”呢？

　　大约从他察觉到隋棠对他产生男女之情开始。

　　为什么他没能对隋棠产生与之相当的感情？

　　婚礼上他道，是因为他克制过。

　　这是实话，但除此之外，其实是有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脱下一身铠甲、重新面对“感情”两个字的瞬间，突然就忆起了少年时的种种，以及待在风云号上的那五年，他在成年之后，在年近三十的时候，才突然领悟到自己当初无论是王孙还是海盗，他曾是如何被人看重与体贴过，那些被他从前从未在意的年月中，他也曾不代表任何身份、只作为一个普通人有过很寻常、很悠闲但也很幸福的生活。他以为比起复仇以及复国，那些日子根本是微不足道，但其实不是的，他以为微不足道的，是他从前一天也不曾失去过的，是他后来一秒钟也不敢回忆起的。

　　若论感情，无论亲情还是友情、知己之情，他都曾拥有过最好的，因此隋棠对他产生的感情虽热烈，那热烈却是伴随着权与血而生，那里面或许也有温情，可与他曾拥有过的相比，那温情实在太微渺了，微渺到非但无法令他理所当然的为之心动，甚至终于在巨大反差中醒悟到他对于过去其实绝非不想念。

　　从他选择下船开始，他就失去了这几个人那样用心的对待，而现在他则又一次听到了沈东昀体贴他的话，不是对他的野心，他所处的局势，而单单就是对他这个人，明知并不客观却也理所当然的偏袒着他这个人。

　　因为这就是他们看待他的眼光，他不是哪个国家的王储，不是哪支军队的首领，不是哪些部下的亲王，他就是顾西爵而已，可以被人体贴、被人关怀的顾西爵。

　　也不知是哪来的冲动，顾西爵忽道：“对于今天的结果，我心中确有不甘，但并无后悔。”

　　沈东昀看着他。

　　“这两年我都很怀念我们以前在船上的日子。”仿佛浑身的戒备与冷硬在某一个瞬间被人抽得精光，此刻顾西爵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从不敢对任何人、甚至也不敢对他自己说出口的实话，“权力很诱人，但战争很可怕，这些年我的权力都从战争里得来，渐渐的觉得很沉重、没有那么诱人了，我把这些当成是责任，但心里有了很多的犹豫。以前我刚离开你们的时候，曾担心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越来越硬，直到最后连你和西陵也要被我完全抛诸脑后，但……”

　　但很奇怪的，他那颗被鲜血与权力淬炼的心，却仿佛一天比一天更软，一天比一天更优柔。毕竟他现在正在说的话，换了在前些年，哪怕是十年前，二十年前，他也绝不可能坦然说出口，但此刻只因为沈东昀为他找了一个小小的借口，他就迫不及待想要一书胸臆。而先前在婚礼上，上邪、顾西陵、沈东昀、应风采、包括与己无关的秦关和谢遥一个个都跳出来反对他的婚事，当他的第一反应是松一口气、仿佛终于借此放下一个长久的重担时，他想，无论有没有隋棠，无论他当年走的是哪一条路，甚至于即便风云王朝没有走向灭亡，或许他天生就不是当皇帝的料吧。

　　他因为这想法而责怪自己，甚至一再迁怒身边的人，此刻却终于愿将一切摊开了，而后心中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感谢各位今天冒险带我离开。”他慎重向船上众人、包含一干船员都行了大礼，而后向上邪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上邪微微一笑：“咱们这会儿逃之夭夭，以你对隋棠的了解，她跟着会怎么决定这件事的走向？”

　　沉默片刻，顾西爵道：“她会令我与前朝乱党都在文武百官面前被‘处死’。”

　　“这就是了。”上邪拊掌道，“既然咱们一行人并不会成为西唐帝国的通缉犯，那往后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咱们想去哪就能去哪，不必有任何拘泥。”

　　顾西爵看向数百米外的帝国舰队。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风云号已成功从舰队之中突围而出，此刻每一秒钟过去，他们离舰队便越远一分，离华京包围圈也越远一分，离顾西爵今日之前的一切也都愈远一分。他原本还剩下最后两分的怅然，也都在上邪刚才那句“海阔凭鱼跃”之中消散开来，想道，是啊，天下之大，凭他们这一行人的本事，今后又有何处不敢去？何地不能闯？西唐虽广，朝堂虽大，却又怎能大得过天地？他人生新的一段旅程，一段更广阔、更洒脱的旅程，从这一刻才刚刚要开始呢。 最后的男神